庙堂之上,佛家弟子们为了最后的尊严拼上了全部家底。
那个据说是从四川来的绝世辨才-高僧智炫,背负着佛法的生死存亡。
在众僧拱月般的一致推举中,接过了廷辩递来的玉如意,登上了应辩的高台。
这智炫,面相睿智,眼神明亮。
并无传说中能辩之士舌如利刃,口若悬河的激越之气,却显雍容大度,气宇轩昂。
他的声音厚如洪钟,刚开口便令人感喟到了得道之人的飒飒风姿。
面对着道家的种种不敬指责,他没有像等行禅师那般激愤不平,
而是娓娓道来般,面对着千余僧众,朗朗地向张宾提出了诘问:
“道长在此,对我佛有诸多误解与不堪之言。”
“总以为佛自西土而来,外来之教不配在世上存留。”
“殊不知,佛道之学,虽各有千秋,向善之心却殊途同归。”
“衲僧犹记魏孝明帝正光元年时。”
“当时的清通观道士姜斌,与融觉寺和尚昙无最,曾为了一场关于佛道二教,谁先谁后的惊世辩论。”
“震惊朝野,澄清了佛法。才挽救了佛教数十年的太平。”
“今日在陛下与众生面前,衲僧不妨旧事重提!”
“道长不妨说说,这道教究竟何时诞生?佛教又是何时诞生的?”
“圣人出世,哪里有定时之说。”I
“道教旧来本有。佛法近自西来。”
“老子化胡,此事古已有定论,师父何劳此问?”
张宾闻听,立刻不耐烦地反唇相讥。
“尔等佛教,客寓中华,不思贡献,却日渐荼蘼,坑害社稷。”
“若非前朝君王愚昧无知,怎会留下你们存世至今?”
“瑞云寺!那住持惠休,私藏兵器,贪纳财宝,秽乱通奸,不论僧尼。”
“天下佛寺,揽尽民财。关中荒旱,竟然当户出卖口粮,借荒年放高利贷。”
“奸人匿於僧法之下,图谋造反。”
“如此肆意妄为,意欲倾覆朝堂之教,圣帝在此,本当尽须杀却。”
“禅师有何脸面出来辩白!”
张宾不依不饶,毫不掩饰着他心中的鄙视。
“道长所言差矣!〞
“心胸狭獈之人,眼里看到的必是鸡鸣狗盗。”
“是奸僧宵小违反佛教戒律的消极之举,可曾着眼过佛法本身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愿心!”
“佛有亏欠之人,道亦有之。纵有戒律,也无定势,否则何来当年姜斌伏法。”
“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佛家推崇因果报应,六根清净。”
“道长不以当年昙无最,佛为道之先的理论为凭,却专崇于老子西出函谷,化身佛祖之化胡之说。”
“言既如此,那么佛道本为一家。道长又因何执着佛道之争?对我佛门赶尽杀绝?”
“去佛事小,失民信却大。”
“教化万民之说,本是辅佐王道之用。”
“今道长执意扬道贬佛,挑拨仇恨!实为有失公允。如此随性,但问何以服天下之信众?”
一场儒释道三教的辩论大会,由皇帝亲自主持。
儒为先,道为次,佛为后,本是天子排的名次,意在打压佛教的地位。
可这些僧人,丝毫不明白皇帝之意,大肆争辩佛教的短长。
这让仗着皇帝之势的张宾口出无礼,激起了僧众的哗然。
一时间,双方吵做了一团。
宇文邕本来趁着张宾和卫元嵩的奏本,打算借着瑞云寺的事情正好打压佛教的势头。
可眼见着这道家的辩论水平也不过如此。
道士张宾说不过高僧智炫,这让一向力挺道家的皇帝很没面子。
宇文邕唤过了黄门,示意了张道长退下,自己则亲自登上了那高台大座。
“朕一向不论教之好坏。只论对社稷有益。” 他说。
“自佛西来,僧众修庙占地,手握大量田地财帛。僧徒滥杂,寺庙多金,借势蛊害百姓社会。”
“和尚锋芒尽露,好胜争强,此番还出了瑞云寺这般侵害社稷之罪。”
“朕的大周,全境人口九百多万,僧尼人数就占一百多万。”
“不但不纳税贡给,还要靠百姓的供养。”
“如果说佛道有别,据联对佛法的研习,便知这佛法本就自有不净。”
“佛主生前,纳耶输陀罗为妻。生子罗睺罗。此主不净。”
“佛教经律中,许僧受食三种净肉。此教不净。”
“僧多造罪过,好行淫逸。”
“佛在世时,徒众便不和,互相攻伐。甚而死后,分佛骨舍利也要争夺。此众不净也。”
“主法众,佛法僧俱不净。如何相比我朝道法之道经师,精气神?”
“既然不净又祸害社稷,何不除之以免后患。”
“为国之计,朕只允留助国化之教推广。”
“除非你等僧众能证明佛法中,朕说的三不净并不存在。朕便保留。”
皇帝的话,说出了他的心声。
其实这佛与道,谁存谁留,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
说是辩论,也不过是想找个令天下人可以噤声的借口罢了。
皇帝对佛法的钻研透彻,令众僧一时无语。
这天子总结的三不净,竟然无法反驳。
然而这番说辞,却并没有阻塞智炫禅师的智慧。
眼见着皇帝废法的决心已定,那智炫不卑不亢应声回对:
“陛下!衲僧敬佩天子对我佛的了解。引经叙论。诚非谬言。”
“智炫无法辩驳陛下所言的三不净!”
“不过据我所知,皇帝推崇的这本土道法之中。同样也有三种不净,比佛教更为甚之。”
“道教的天尊在紫微宫。随伺竟有五百童女。此主不净。甚于佛陀纳妻耶输陀罗一人。”
“道士章醮请福之时,必须用鹿脯百柈清酒十斛。此教不净。又甚于三种净肉。”
“道士犯法,各朝各代都有。”
“譬如千古乱常姜斌犯法。此不净又何异于众僧。”
“如果因为瑞云寺那般无德僧众自造罪过,就可以取消佛法。”
“那么,如果逆子叛臣相继而出,是不是也应该取消皇帝的天子之位呢?”
“既然大宝之位。不可以因为叛臣贼子而空。那么佛法,就可以因有僧犯罪而废么?”
“什么时候道家天尊,随侍竟有五百童女,这理论却是出自哪里?”
“禅师莫不是信口开河,扰乱视听?”
智炫的辩词,让皇帝愕然,他不禁趋身惊问。
“出自道家三皇经。”
“三皇经什么时候竟写了这些?你且翻来。” 皇帝皱眉。
“陛下没有看见。并不等于经上无文。”
“佛先道后,本是已经证实的事情。道且不论。”
“今陛下特意欲废佛存道。凭自好恶。一叶障目,无视事实。即使经书上有,想陛下也无心深究。”
“放肆!和尚怎知朕无心深究!”
“朕心无私,从不以好恶决策天下。”
“道释两家,孰先孰后,于朕之江山社稷有何干系?”
“朕之天下,只问苍生,不问信仰。道也罢,佛也罢,佛道相易又怎样?”
“禅师也不必再辩。朕意心已决!大周之境,再无佛教便就这样定了!”
皇帝说罢,愤然起身。
“陛下!”
“天子之言难道言而无信么?”
“陛下说过,若我等僧众能证明佛法中,并无三不净之说便保留。”
“可禅师可曾证明?”
“陛下!智炫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佛若有不净,则道更不净!从来就没有什么三不净,所谓不净,也只是陛下自以为而已。”
“以道易佛,舍本逐末。犹纲常乱纪,朝纲崩俎。”
“皇帝执意如此,试问这与陛下以庶代嫡有何区别?”
“以庶代嫡!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