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里挽弓策马、意气风发的草原雄鹰如今形同老翁，呕哑孱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禄存听到了。
戴着银质狐狸面具的男人抬手，止住其他人的动作：“小汗王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问，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从别处传来的。
“劳烦左使附耳过来，本王如今无力大声说话。”
楼击征的话断断续续，感觉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禄存看他一眼，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当真在楼击征面前蹲下了：“小汗王请。”
“喂，本王还没死呢，你们居然当着本王的面私相授受！”
楼长空看禄存当真不避讳，一时急了，开始大叫：“你们摇光楼收了钱的！”
他嚷嚷着，就试图拽开禄存，却被孟章拦住：“大汗想要对摇光楼动手？”
身形颀高结实的中年男人长剑在鞘，压在楼长空脖颈上，声音冷厉。
现在的场面，若真打起来，楼击征的人进不来，楼长空无人可用，依旧毫无胜算。
楼长空立刻闭嘴了。
他能这么多年不被弟弟弄死，依旧留在大汗王的位子上狐假虎威，靠的就是识时务。
只是现在时务从楼击征改名叫摇光楼了。
一旁的燕隼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主子。
瞧瞧，他就说摇光楼不行，引狼入室啊这是。
楼击征没有多余的精力搭理自己的傻叉哥哥，勉强支撑起已经开始衰败的身体靠近禄存，沙哑难听的声音渗着笑：“我知道沉阁恨我，但是他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他确定要继续针对我？”
禄存没想到楼击征居然知道摇光楼和梁夜的关系，愣了一下。
不过听完这话，他还是笑了一声：“小汗王若是未曾中毒，说这话的时候，在下还要掂量掂量分量。可如今，小汗王觉得神鹰族和落在我家主子手里，有什么区别呢？”
楼击征僵住。
禄存懒得看他的反应，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将小汗王请下去吧。至于说大汗您，在下如今倒是想和您做笔生意了。”
他原本的确是想按着梁夜所说，等神鹰族自己乱起来。
可是如今看来，楼长空比他们了解到的还没用，着实不必放在心上，禄存便有了新的想法。
他手下多的是能人异士，既然楼长空是个废物，不如借着楼长空的壳子，直接把事儿替他干了。
楼长空：“？”
看这禄存变了眼神，最擅长察言观色的楼长空立刻意识到，他这次真的变成开门揖盗了。
所以，合着，他这是换了个人被控制？
楼长空歪头看燕隼。
燕隼抬头看天。
别看他。
神鹰族没救了，毁灭吧。
小汗王是个有本事的，可惜是个恋爱脑，只惦记着敌国将军。
若不是当年梁小将军不肯卖身，他们神鹰族可能五年前已经是诸夏的神鹰府了。
大汗王是个有野心的，可是没长脑，唯一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顺风倒，保命那是一把好手。
其他的王爷？
呵，他是去死来得快一点。
燕隼想死，却又觉得为了这么一家子蠢货不值得。
说到底，神鹰族不过是为了好好活着罢了。
漠北苦寒，游牧辛苦，倘若有强大的中央政权保护，他们未必愿意在马背上劫掠，活的像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
如今狼是汗王亲自领进门的，他一个护卫能做什么，他不过是服从罢了。
看燕隼靠不上，楼长空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左使大人想谈什么生意，您说，只要本王能做到，都行。”
禄存很佩服楼长空见风使舵的能耐，闻言笑笑：“在下倒是不知道，大汗是这等知趣的人。”
只能说这些年楼击征风头太盛，以至于根本没人在意过，神鹰族的大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就是一棵看起来野心勃勃的墙头草啊。
“在下听闻大汗喜欢诸夏江南的烟雨和杏花春雨里的温柔乡，不如在下送大汗实现梦想？”
禄存那缥缈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像勾魂的鬼差。
楼长空心底打了个哆嗦，快要哭了。
呜，他不喜欢诸夏的烟雨江南，他也想和弟弟一样……
楼长空忽然找到了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干不过弟弟的原因了。
他的名字起的不好。
父王在世的时候常常说，弟弟是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他可不就是长空嘛！
看，哪怕弟弟中毒了，他刚嘚瑟了还不足一刻钟，又要跟着弟弟一起走了。
楼长空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多谢左使好意，只是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故土难离，本王觉得……江南就是本王的第二故乡了！”
看禄存露出面具的那双眼睛忽然变得阴沉，楼长空硬生生扭了自己的话：“如此，就多谢左使体谅了。”
燕隼：“……”
他虽然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但是大汗您这样不合适，跪的太快了。
燕隼翻了个白眼，屈膝跪下：“属下不愿继续跟随大汗，情愿留在漠北，助左使一臂之力。”
他的父母弟妹都在漠北，他不要跟着去什么江南继续陪傻子玩儿。
禄存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年轻侍卫，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我凭什么信你？”
这个人他知道，就是那个为了完成任务跑去摇光楼买消息的，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留下这人倒不怕他耍花招，但是问题是，这人看起来没什么用啊。
燕隼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禄存只露出了眼睛的面罩，终于还是开口了：“属下了解大小汗王的习惯，以及漠北三大王庭的情况，左使如果想李代桃僵，燕某可从旁协助，不让他们发现破绽。”
“呵，有意思，我从前以为，漠北三族都很有骨气，宁死不降。”
禄存笑了一声说。
“贵族或许不愿意，但我不过是平民，贵族们在寒冬中躺在王庭的狼皮褥子上享乐的时候，平民在寒风中失去了冻饿致死的儿女，他们不能代表我们。”
燕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来：“如果诸夏能待漠北如北疆一般，燕隼愿意帮助左使策反三族的王族内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