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五年,十月初六
寒风呼啸,荒原上卷起漫天黄沙,天地间一片昏黄。
曹璟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全军停下。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鲜卑骑兵,黑压压的影子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像一群饿狼般紧咬不放。他的胸口一阵发闷,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土。
“校尉,他们又追上来了!”
石苞策马上前,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他攥紧缰绳,指节发白,显然已经疲惫至极,却又强撑着不敢松懈。“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凉州!”
曹璟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皮革,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刺痛。他的嘴唇干裂出血,脸上被风沙割出细小的血痕,可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远处的敌人。
三千骑兵出发时浩浩荡荡,如今却只剩下两千余人。
每一次遭遇战,都有人倒下。鲜卑人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他们的骑兵如鬼魅般袭扰,一击即退,绝不缠斗。可就是这样的袭扰,让曹璟的军队疲惫不堪,战马一匹接一匹倒下,箭矢越来越少,甚至连干粮都快耗尽。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甩开他们!”曹璟沉声道,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张特策马靠近,脸色凝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校尉,我们的战马已经跑不动了,再这样强行行军,恐怕……”
曹璟何尝不知道?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坐骑,这匹跟随他多年的战马此刻口吐白沫,喘息粗重,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可他没有选择——鲜卑大祭司下了草原追杀令,凡是能取他首级者,赏牛羊千头、奴隶百人。如今整个草原上的部落都在搜寻他们的踪迹,南归的路早已被彻底封锁。
唯一的生路,就是向西穿过荒漠,从羌中道绕行至凉州。
可这条路,九死一生。
曹璟深吸一口气,冷冽的风灌入肺腑,让他清醒了几分。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可眼神却依旧坚定。他们信任他,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不走,就是死。”*曹璟冷冷道,声音像是淬了冰。“告诉将士们,再撑一撑,只要过了这片荒漠,我们就能活!”
张特咬了咬牙,腮帮子绷紧,最终重重抱拳领命而去。很快,全军再次启程,马蹄声在荒原上回荡,卷起滚滚烟尘。
曹璟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鲜卑骑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然而,鲜卑人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
夜幕降临时,曹璟下令扎营休整。将士们疲惫不堪,许多人刚下马就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曹璟坐在篝火旁,盯着跳动的火焰,心中思绪翻涌。
“校尉,喝点水吧。”一名亲兵递来水囊,声音嘶哑。
曹璟接过,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仍压不住那股火辣辣的疼。他低头看着水囊,里面的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在火光映照下微微晃动。
“省着点。”他低声说道,将水囊递了回去,手指微微发颤。
亲兵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校尉,我们真的能到凉州吗?”
曹璟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四周——横七竖八躺倒的士兵,瘦削的脸庞,干裂的嘴唇,疲惫的眼神。他握紧拳头,缓缓道:“能。”
他必须相信能。否则,这两千多将士的命,就真的葬送在这茫茫荒漠里了。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他们。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远处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地面微微震动。
“敌袭——!”哨兵嘶声大喊,声音里透着惊恐。
曹璟猛地翻身而起,一把抓起长刀,刀鞘上的血迹还未干透。他厉声喝道:“全军备战!”
可已经晚了。鲜卑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黑压压的一片,马蹄声震耳欲聋。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破空声尖锐刺耳。不少魏军将士还未上马就被射翻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结阵!结阵!”曹璟怒吼着,率领亲兵冲杀出去。长刀挥舞间,寒光闪过,数名鲜卑骑兵应声落马,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腥咸。
但敌人太多了。
厮杀持续了半个时辰,曹璟浑身浴血,铠甲上布满刀痕。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副将的右臂被砍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一名亲兵在他面前被长矛贯穿胸膛,瞪大眼睛倒下。
“突围!”曹璟咬牙下令,声音嘶哑,“向西突围!”
他们强行冲出一条血路,身后是鲜卑人愤怒的吼叫和箭矢破空的声音。当他们终于甩开追兵时,曹璟回头望去——
荒原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具尸体,鲜血渗入黄沙,染出一片片暗红。其中大半都是他的将士,有些面孔他还记得,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
他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八百人……”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又折了八百人……”
石苞沉默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悲愤,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曹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只要还活着,就必须继续前进。
“走。”他翻身上马,动作有些踉跄,但声音低沉而坚定,“继续向西。”
荒漠的风依旧凛冽,卷着沙粒拍打在脸上,生疼。但曹璟的眼神比风更冷,比刀更利。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鲜卑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