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春天还带着料峭寒意,我们沈阳铁西区第三小学五年级二班的春游队伍,像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芦似的挤在北陵神道两侧。班主任李老师举着褪色的小红旗,领着我们穿过月牙城斑驳的红墙。那年我十二岁,穿着蓝色运动服,后脖领子被早春的风吹得直发凉。
\"都跟紧了!\"李老师尖细的嗓音在古松林间回荡,\"前面就是方城,谁都不许乱跑!\"
我的死党王胖子突然拽住我袖子,他爸是北陵管理处主任,总爱显摆些小道消息。\"知道为啥方城要单独买票不?\"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圆脸上泛着油光,\"我爸说这底下埋着镇龙石,前年翻修时挖出过带血的青铜铃......\"
我们穿过隆恩门时,阳光突然暗下来。方城的城墙有十米高,青砖缝里渗出潮湿的霉味。三十几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广场上跑散开来,脚步声撞在红漆剥落的殿宇间,激起阵阵回音。
\"快看这个!\"瘦猴似的张明宇趴在启运殿西配殿的门板上。铜锁足有成人拳头大,锁眼被磨得锃亮,显然常有游客窥探。我们五六个男生立刻挤作一团,轮流把眼睛凑到锁孔上。
轮到我的时候,鼻尖蹭到冰凉的铜锈。殿内黑得反常,四月正午的阳光竟照不进半分。忽然有细碎的金屑在黑暗深处闪动,像是有人举着烛台在走动。我正要细看,后颈突然被冷风吹得一激灵。
\"看见啥了?\"王胖子在后面推我。再凑近时,那点金光已然消失,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还有若有若无的金属震颤声,像是极远处有人敲击编钟。
当晚我发了低烧,梦里总听见叮叮当当的声响。母亲说我是被地宫阴气冲着了,特意用艾草煮水给我擦身。这个秘密在我们小团体里传开后,每次春游看锁眼成了固定节目,只是再没人见过那神秘的金光。
十七年后的清明,我在北京接到王胖子电话时,窗外正飘着柳絮。\"老陈,管理处要开发夜游项目,你记得当年那个西配殿吗?\"他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昨晚测试灯光......我们听到怪声了......\"
作为民俗杂志记者,我当即买了高铁票。傍晚的北陵飘着细雨,方城角楼新装的射灯把飞檐照得惨白。王胖子穿着皱巴巴的制服,手里电筒光柱扫过潮湿的砖地。
\"就这儿。\"他停在熟悉的西配殿前。新换的电子锁泛着蓝光,门缝里渗出丝丝冷气。监控屏幕突然闪动,显示殿内温度仅有3度。
当啷——
我们同时僵住。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从殿内传来,紧接着是成串的音符,分明是编钟奏响的《中和韶乐》。王胖子额头渗出冷汗:\"这声音......和二十年前......\"
突然传来砖石摩擦声,我们惊恐地发现声源在移动!从殿内深处沿着墙壁快速逼近,在门前戛然而止。监控画面剧烈晃动,红外模式拍到一团模糊的白影掠过镜头。
次日清晨,陵园办公室的老管理员赵师傅吐着烟圈说:\"后山的蛇比往年早醒半个月。\"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着地图,\"皇太极属龙,蛇是小龙,这山本叫隆业山,我们私下都叫蛇山。\"
跟着科考队进山时,枯枝间还挂着残雪。沈阳三月不该有蛇出没,但在背阴的山坳里,我们见到了骇人景象:成千上万的蛇缠绕成无数个圆环,最中央是条两米长的黑眉锦蛇,额前竟有块玉白色的菱形斑纹。
\"它们在朝拜。\"动物学家林教授声音发颤,\"看树干上的痕迹!\"树皮被磨出深深的凹槽,组成某种符咒般的图案。我突然想起故宫研究员说过,满族萨满教有种\"蟠龙阵\",就是用活蛇布阵......
当夜我带着热成像仪独自潜入方城。西配殿的门锁竟松动着,推门瞬间,霉味混着奇异的檀香扑面而来。手电光照出满地碎瓦,中央赫然立着半截青铜钟架,断裂处还粘着暗红色物质。
热成像仪突然报警,有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从墙角闪过。我追到后墙时,发现砖缝里嵌着块残缺的玉璧,纹路与蛇王额头的白斑完全吻合。窗外月光正好照在璧上,折射出的光斑在墙面拼出满文——正是史料记载的皇太极秘密萨满名号。
后来我们查到,西配殿曾是萨满祭祀场所。那些编钟被施加了\"声蛊\",每当气压骤变就会自鸣。而后山的蛇群,则是当年萨满用药物引导的\"活阵\",守卫着真正的龙脉入口。只是这些秘密,随着老管理员突然中风,再也无法完全破解。
去年陪女儿春游北陵,又见一群男孩挤在西配殿前偷看锁眼。女儿问我里面有什么,我望着瓦檐上盘踞的乌蛇轻声道:\"藏着老沈阳的故事呢。\"风过处,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恍惚又是当年那曲未尽的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