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陈家村就被覆盖成了一片银白。屋顶上、蜂箱上、果树枝头,到处都压着厚厚的雪。陈鹏飞裹着棉衣走出屋,脚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鹏飞!”陈支书站在村口,冲他挥手,“来,陪我去厂子那边看看。”
陈鹏飞赶紧迎上去:“支书这大早的是干啥?”
“下这么大雪,我担心厂房那边屋顶扛不住,怕压塌。”
两人一前一后往罐头厂走,天冷,鼻息喷出来都是白气。厂房门口的雪已经被芳兰组织工人铲了一半,几个小伙正拿着竹竿敲屋檐。
陈支书仰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屋顶结实,设计还行。”
“我请镇上那个老工程队算过雪压的,屋梁是加厚的。”陈鹏飞笑道,“我这人胆子小,生怕出事。”
“你胆子是小。”支书停顿一下,“可你胆小得让人放心。”
厂区前的场地被雪压平了一大片,陈支书指着那块空地:“我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扩建?”
陈鹏飞愣了下:“您怎么也惦记上这事了?”
“你自己不是早就惦记着?今年你们做的这些,供销社订单都快压不住了,明年开春,要是还在这小祠堂转悠,怎么接得住货?怎么上新线?”
陈鹏飞沉默了片刻,认真道:“我确实想过。咱村有需求、也有人,可就是钱——扩建厂房、买新机器、搞仓库、搞冷藏,这都是上万块的事。”
“钱的事咱村可以集资,镇里也可以申请专项扶持。”支书看着他,“关键是你敢不敢下这一步。”
陈鹏飞望着厂区一角,低声说:“不是不敢,我是想把节奏踩稳,不敢一步冲大。”
“谨慎是好事,但走这条路,要先干出个架子来,政策、资源、人心才会往你这边倾斜。”支书意味深长地说,“你再犹豫,春天一来,订单到了,你都没地方接。”
……
午后,陈鹏飞在炕桌上铺开纸,重新画厂区扩建草图。
芳兰一边削红薯干一边瞄着他说:“你又开始了?”
“我得算清楚。”陈鹏飞一边写一边说,“我初步打算把厂房从现在的150平扩大到450平,增加两个恒温罐头加工间、一个蜜检小仓,还有一个可移动的装货区。”
“钱呢?”芳兰问得直接。
“村集体存款加上年后供销社订单预付款,能拿出四千来块;我再去镇里申请一个‘农副产品深加工试点’的补贴,争取批个八千。”陈鹏飞边说边翻账本,“实在不行,我去找魏局长借点。”
芳兰点头:“我支持你,但我也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是厂长,也是合作社的头,账要公开,方向得讲清。咱这村子现在人信你,但你要把事办砸了,这份信任也就塌了。”
陈鹏飞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这事我懂。”
接下来一周,他几乎每天都在村里跑:找村干部谈集资;找年轻人聊扩厂后的岗位调整;去镇里跑手续、改申请材料;找工匠量地、画图、估材料成本。
“陈厂长,咱们女工明年能不能也做半自动线?”王小芳问。
“能!”陈鹏飞答得干脆,“新厂区会配一台小型全封闭贴标机,还有自动灌装线,咱的女工不只是装瓶,得学会操作设备。”
“那我得学啊,我家那小子说了,妈能开机器,出去都能吹好几年!”王小芳笑得合不拢嘴。
……
十二月中旬,扩建计划基本定稿。
新厂区被定在村东头旧晒谷场那片平地上,周围视野开阔、排水顺畅,旁边还有空地能扩建冷藏仓。
陈支书亲自敲定:“年前打地基,来年开春正式上马。村里出人出力,谁家有剩水泥砖瓦的,也算集资入股。”
村民积极响应,甚至不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来电说:“回来干,明年咱村不一样了。”
芳兰那边也没闲着。
她把女工队召集起来,在祠堂会议室开了场“技能提升培训”启动会,准备开设贴标、分拣、设备操作三个班组轮训。
“你们不是工人,是合作社的技术人员。”她正色道,“明年开始,谁掌握设备、谁熟悉流程,谁就有资格当组长,年底再评‘技术标兵’,奖金另算。”
女工们一片欢呼。
“李主任这话说得提气!”
“这不光是分罐头了,是分技能、分前程!”
……
雪一天天化了。
陈家村的工人们一天天忙碌着,白天赶货、打扫、准备材料;晚上则坐在村祠堂听培训、识机器、学管理。
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村里热热闹闹炸糖、杀年猪、蒸米糕,但厂子这边依然灯火通明,大家分工清楚,有条不紊。
魏局长带着镇长来村里时,看见这场景,忍不住感叹:
“这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搞活’了,这叫‘要腾飞’。”
陈鹏飞站在罐头堆前,脸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抱着一本账本:“腾不腾飞不敢说,但我们脚下每一步,是实打实的。”
他这话,不是虚的。
因为不远处的新厂区,地基已经打好了,木桩整整齐齐埋在雪地中,像一排排刚探出头的小芽。
春天一到,它们就会破土而出。
就像陈家村,一步步,从一瓶罐头、一滴蜂蜜,到一个能走出去、站得稳的品牌。
不是一夜成名,不靠运气。
靠的是一群人,不怕冷,不怕苦,靠着一双手,实实在在,做出来的未来。
腊月二十四清晨,村里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家家户户张贴春联,挂起红灯笼,陈家村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年味。大队部门前立着一块崭新的公告牌,上面写着:“陈家村·蜜果牌厂区扩建动工倒计时:12天。”
陈鹏飞站在公告牌前,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望着远处已经铺上青灰色石子的施工地,神情专注而坚定。
芳兰从身后走来,递给他一杯热水,低声问:“还不回去歇会儿?”
“歇不了。”陈鹏飞轻轻摇头,“这厂区一开工,节奏就得往上提。等春天一到,市里的展会、供销社的新年推广、各村订单……一桩接一桩,全靠咱这一摊子能不能扛住。”
芳兰笑了:“你啊,心比年都紧。”
“心里不紧张,手底下就松懈。”陈鹏飞喝了口水,忽然笑出声,“不过今年这个年,我过得最踏实。”
“嗯,我也是。”芳兰低头笑了笑,眼里有光。
风从雪地那头吹来,吹起了厂区门口的红旗,猎猎作响。
陈家村,正迎来属于他们的第一个产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