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贤富说完,陈嘉航便说道:“二舅,需要做什么,你直接说,我一切照办就是了!”
刘贤富点了点头说道:“你小姑下祭的人(队伍)到了之后,不能立刻就来祭奠,他们只能在路上等着,等着主人家去接,而这去接的人,只能是你们本家的孝子去接!”
“那具体需要哪几人去接呢?”陈嘉航问道。
刘贤富说道:“本家的孝子你和你妹妹,但是,你们兄妹二人恐怕忙不过来,到时候就叫上你大伯家的陈嘉禹和陈嘉斌两兄弟吧!”
陈嘉航点了点头,说道:“二舅,就按你安排的去做!”
但是,刘贤富毕竟是多年的老管事了,知道由于陈嘉航年轻,难免顾此失彼,辨不清事情的轻重缓节,便说道:“嘉航,为了保险起见,这个事现在就要落实好,小琪那里倒是没关系,但是,陈嘉禹和陈嘉斌那里,你要亲自去给他们说!”
顿了顿刘贤富又说道:“陈嘉禹和陈嘉斌这俩孩子倒是关系,就怕他们的爸爸王巧姐不愿意,故意找茬!”
陈嘉航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皱眉问道:“二舅,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刘贤富说道:“这样吧,你现在就去找陈嘉禹和陈嘉斌,给他们说清楚这件事,至于他们的父母那里,我去说!咱们分头行动!”
按照刘贤富的安排,陈嘉航找到陈嘉禹和陈嘉斌,给他们说了接姑姑家下祭人员的事情,陈嘉禹听说要跪在地上迎接,有些打怵,朝钱的时候的经历让他有些害怕。
陈嘉禹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着说道:“大哥,要一直跪在地上迎接,我可受不了,朝钱的时候,我跪得太久了,现在膝盖都还是痛的。”
陈嘉航拍了拍陈嘉禹的肩膀,说道:“嘉禹,我理解你的顾虑,这跪在地上迎接确实不好受,我心里也犯嘀咕呢。可你想想,咱们家就嘉斌、嘉琪,你我四人,我们不去迎接,谁去迎接,我们不能让村里人看咱们的笑话啊!”
陈嘉禹微微低下头,似乎在犹豫,陈嘉航继续说道:“而且这也是咱们这边的规矩,大家都看着呢。要是咱们不按规矩来,别人会怎么说?咱不能让别人看咱们家的笑话,让小姑也尴尬啊。咱们作为本家的孝子,就得把该尽的责任尽到。”
陈嘉禹知道,这件事是不能推掉的,便说道:“话是这么说,可真要一直跪着,我心里还是有点怕。”
陈嘉航笑了笑,说道:“嘉禹,别害怕,到时候我们都陪着你一起跪。咱们互相也能有个照应。再说了,时间也不会太长,很快就过去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嘉斌开口了:“哥,嘉航哥说得有道理。咱们是兄弟,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而且大家都去做的事,咱们要是不做,确实不合适。”
陈嘉禹看了看陈嘉斌,又看了看陈嘉航,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推脱了。那就按规矩办,咱们一起去接小姑家下祭的人。”
陈嘉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一起等待着小姑家下祭队伍到来的那一刻,准备以最诚挚的心意完成这场迎接仪式 。
同时,刘贤富找到王巧姐时,她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刘贤富直接找了一张凳子,在王巧姐的对面坐下。
王巧姐知道,刘贤富的到来,肯定是为了陈嘉航家的事来的,准没什么好事,所以,态度比较冷漠。
刘贤富可不管她这些,说道:“他大婶,在择菜呀!”
王巧姐鼻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刘贤富说道:“他大婶,看来今天很不开心嘛,是谁招惹你了!”
王巧姐眉头一皱,半开玩笑的说道:“是你招惹我了!”
刘贤富哈哈一笑,说道:“不会是我来你家,你就不高兴了吧!”
出于情面,王巧姐只能说道:“怎么会,他二舅,你是客人,当然我是欢迎的!”
“巧姐啊,今天来找你有点事儿商量。嘉航小姑下祭的队伍到了,按规矩得本家孝子去接,我想着让嘉禹和嘉斌也去搭把手。” 刘贤富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巧姐一听,手里的菜瞬间停了下来,脸色也沉了下去,没好气地说:“刘管事,这可不行。我家俩孩子平日里干活就累,哪经得起这折腾?跪地上迎接,多遭罪啊!万一冻出个好歹来,谁负责?”
刘贤富不慌不忙,耐心解释道:“巧姐,我理解你心疼孩子,哪个当妈的不心疼自己娃呢?可这是村里多年的老规矩,咱不能坏了规矩不是?大庚在世的时候,对你们家也没少照顾,现在他走了,孩子们去尽尽孝,也是应该的。”
王巧姐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照顾归照顾,可这也不是让我儿子遭罪的理由。村里那么多本家的人,为啥非得找我家嘉禹和嘉斌?”
刘贤富微微皱眉,语气严肃了几分:“巧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嘉禹和嘉斌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孝子,这接下祭的事,他们躲不掉。要是因为你不同意,让别人说你们家不懂事、没规矩,传到外面去,对孩子们的名声也不好啊。”
见王巧姐还是一脸不情愿,刘贤富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巧姐,你也知道,我在村里当管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为大家着想。这次的事儿,我也是反复思量过的。孩子们去参与这个仪式,也是在积攒福报。以后他们在村里行走,大家看他们这么懂事守规矩,也会高看一眼。再说了,就跪那么一会儿,能有多累?你就当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让他们去,行不行?”
王巧姐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乐意,但刘贤富在村里威望颇高,他说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唉,刘管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同意了。但你可得跟嘉禹他们说,要是太累了,就别硬撑着。”
刘贤富笑着点头:“巧姐,你放心,我肯定交代好。你这通情达理的,以后有啥事儿,尽管找我!” 说完,刘贤富起身告辞,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知道,这场祭祀的准备工作又顺利推进了一步。
接近十一点,乡间土路上扬起细碎的尘土,第一批前来祭奠的亲朋好友陆续抵达。陈嘉航早已候在路口,经过这一段时间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他的脸已经变成了古铜色,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汗珠,看上去很健康。
对面走来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陈嘉航便快步迎上去,手掌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络的打着招呼,从裤兜掏出香烟,递给对方一支,并热情的让对方到后面去坐。
身后的老槐树下,帮忙的婶子们正踮脚往竹篮里码放供品,有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黄纸叠的元宝。
收账的地方,李老师戴着老花眼镜,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记录着每一份礼金的数目。
忽然远处传来鞭炮声,陈嘉航手搭凉棚望去,只见小姑家的下祭队伍正绕过村口的晒谷场,向这边走了过来,他连忙转身拍了拍蹲在地上捆扎草绳的堂弟陈嘉斌,说道:“快叫上嘉禹,咱们该去接人了。”陈嘉琪这时也赶了过来。
刘贤富正背着手指挥几个年轻人摆放香案,见陈嘉航兄弟妹三人整肃衣襟,便沉声叮嘱:“等会儿跪下去别慌,等引路人撒完五谷再起身。嘉禹,你膝盖要是撑不住就悄悄挪挪,别硬扛着。”
陈嘉航一一记在心里,说完,他们便向前方走去,此时队伍已行至丈前,排头的引路人捧着铜盆,盆中燃着纸钱,腾起屡缕青烟,裹着草木灰扑在众人脸上。
陈嘉航喉头一紧,余光瞥见陈嘉禹攥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便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靠了靠,用肩膀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这个时候刚好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晒得人脑袋生疼,晒谷场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香案,然后便飞向了远方。
引路人神情肃穆,紧跟在引路人身后的,是小姑家的一众孝子贤孙。他们个个身着白色的丧服,腰间系着粗麻制成的孝带,脸上表情非常庄重。
小姑走在中间,被几个妇人搀扶着,她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嘴里还不时发出悲戚的哭声,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刀,割在众人的心尖上。陈嘉航看着小姑如此悲痛的模样,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小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父亲的离开,小姑非常的痛苦。
陈嘉航率先带头,带着陈嘉琪、陈嘉斌和陈嘉禹,整齐地跪在地上。地面的泥土有些冰冷,透过单薄的裤子,凉意迅速传遍全身,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退缩。
陈嘉禹的膝盖本就因为之前朝钱的经历还隐隐作痛,此刻更是疼得厉害,但他此刻却紧咬着牙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与尘土混合在一起,显得狼狈又坚强。
陈嘉航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陈嘉禹的模样,心里很是感动,暗暗在心里为他加油打气,同时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更好地给陈嘉禹一些支撑。
引路人来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开始不紧不慢的撒五谷。每一粒五谷都仿佛带着特殊的意义,落在地上。
陈嘉航等人静静地跪在那里,眼睛紧紧盯着引路人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出。周围的气氛压抑而凝重,除了小姑的抽泣声和引路人撒五谷的声音,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
撒完五谷后,陈嘉航等人按照规矩,缓缓起身。陈嘉航走上前去,握住小姑的手,哽咽着声音说道:“小姑,您一路辛苦了,请节哀。” 小姑看着陈嘉航,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又痛哭起来。陈嘉琪也走上前,抱住小姑,轻声安慰着。陈嘉斌和陈嘉禹则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小姑。
在众人的簇拥下,小姑家的下祭队伍缓缓朝灵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白幡随风飘动,发出 “簌簌” 的声响,仿佛是逝者在诉说着什么。
小姑请了一位很厉害的人念祭文。只见此人一袭黑色长袍,手持祭文,缓缓踱步至灵堂前的桌案旁,身姿挺拔,神情庄重,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威严。周围的嘈杂声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按下静音键,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轻轻展开祭文,微微仰头,声音低沉而有力地开始念诵。那声音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穿透了每个人的心灵。起初,语调平缓,像是在讲述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将逝者生前的点点滴滴,那些平凡日子里的温暖瞬间、辛勤劳作的身影,一一展现在众人眼前。
呜呼吾兄,音容宛在,然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忆兄生平,艰辛备尝。幼年家贫,却勤勉向学,虽未得登科入仕,然学识品德,皆为乡邻所赞。及长,成家立业,为撑起家庭重担,风里来,雨里去,田间劳作,不辞辛苦;农闲时,更外出谋事,只为多添几两银钱,让家人衣食无忧。
陈嘉航静静地站在一旁,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和父亲相处的往昔,那些一起劳作、一起聊天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过,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随着祭文的推进,念诵者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抑扬顿挫间,情感愈发浓烈。
家中诸事,兄皆悉心操持。修房造屋,亲力亲为,一砖一瓦,皆凝心血;养育子女,言传身教,教吾等为人处世之理,育吾等正直善良之性。嘉航幼时顽劣,常惹事端,兄未曾疾言厉色,而是耐心教导,引其走上正途;嘉琪年少体弱,兄关怀备至,寻医问药,不辞辛劳,只为女儿能安康成长。嘉斌、嘉禹入学求知,父省吃俭用,供其学费,望儿辈能学有所成,出人头地。
他念到陈大庚为家庭无私奉献、在困难面前不屈不挠的过往时,陈嘉斌和陈嘉琪的胸膛也跟着微微起伏,心中涌起对这位逝去父亲的无限敬意和深深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