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轻笑一声,眼中透着几分机智,道:“陛下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既然陛下不想用他,那便罢了。”
“交由殿下使用如何?”
“殿下治理国事已有时日,将来必定要继承大统,不如让殿下去用他,陛下只需在背后稍加监督即可。”
“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交给标儿?”朱元璋微微一愣,思虑片刻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法子可行。”
“我们不便亲自使用,但殿下可以。”
“有我们在一旁盯着,他若胆敢生事,难道还能逃过我们的手掌心?”
“这主意倒是不错。”
“那是自然,我汤和提的建议,何时出过差错?”汤和得意一笑,又夹了一块猪头肉,吃得津津有味。
“嘿。”朱元璋也笑了,说:“我们夸你一句,你还得意上了。”
汤和笑呵呵地说道:“既然陛下采纳了我们的想法,那我们也要为陛下多考虑一些。”
“这人不是挺狂妄吗?”
“那陛下不妨抬举他,将他捧得极高,就像有一句话叫‘曲高和寡’,把他捧到那种地位。”
“这样,他就会变成一个孤立无援的孤臣。”
“在群臣中孤立无援,做什么都被牵制,以后不是只能依靠殿下您了吗?”
“那他手中的权势,不也就都归陛下所有了吗?”汤和目光中掠过一丝狡猾的光芒,转瞬即逝。
朱元璋眼中放光,略作沉吟,点头赞同。
既然难以信任。
那就让夏白成为孤臣。
朝中无人相助,形单影只,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即便夏白有野心,也能随时压制。
而且若仍不放心,可令他处理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夏白不是爱民吗?就让他继续挂着爱民的美誉,同时还能说是发挥特长。
朱元璋咧嘴笑道:“四弟考虑得真周全,我们怎就没想到这个好法子呢?”
“来来来,饮酒。”
“我敬你一杯。”
“今天咱们兄弟好好畅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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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八年三月二十日,小雨。
花纶已收拾好行装,打算趁着夜色逃离应天府。此次科举,对他来说宛如一场梦,醒来却满是失落。
他考中会试第一名。
本应仕途顺利,前程似锦。
却因夏白,沦为笑柄。
起初,他想忍耐,盼着挺到殿试结束,获取一官半职后辞官休养,待*平息再复职。
但随着朝廷无端推迟殿试,三人被推向舆论中心。
不少同榜考生私下议论,认为是他们三人破坏了士人的声誉,导致殿试被延。
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逼他们主动放弃,维护科举的名誉。
面对外界猜测,花纶既愤怒又无助。
他同样这么认为。
否则朝廷为何毫无理由地拖延殿试?迟迟不公布确切时间?
这不是分明在等待他们主动退出吗?挣扎一阵后,三人最终屈服,昨日递交了弃考书。
他们放弃了。
心中也彻底熄灭了希望。
当真将那弃书递交给官府之时,花纶顿时陷入迷茫与恍惚之中,心中悲苦,几乎想要放声痛哭。多年勤学苦读,最终竟落得这般下场,何其哀伤凄凉。
他目光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栖身的客房,明白一旦踏出这扇门,便再无归途。他的名誉已然毁于一旦,即便再次参加科举,也只会成为众人的笑料罢了。他对功名的渴望早已熄灭。
整理好行装后,花纶静静地等待夜色降临,准备趁着暗夜悄然离去。然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哒!”
“哒哒!”
紧接着便是敲门声。
花纶眉头紧蹙,神情中透出几分不安。近来他最害怕见到他人,总觉得周围的人以异样眼光看他。
“是谁?”他端坐于椅上,并未起身,只是大声询问。
“花公子,我是黄家的书童,我家公子命我前来传话,称有人瞧见夏白已经返回,此刻正在城外。”门外传来书童的声音。
“什么?!”
花纶猛然站起,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推开房门,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书童,眼中布满血丝。
“你刚才说的是谁回来了?”
书童答道:“回禀公子,是夏白。”
“我家公子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推测您和练公子或许还不清楚,所以立刻派我来通知您。”
如今,我家公子正往城外赶去。”
花纶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拳头握得死紧,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已完全被愤怒驱使。
“夏白!”花纶咬牙切齿地低吼,心中愤恨至极,夏白选在这个时候回来,分明是在嘲笑他们,更是意图进一步羞辱他们。
士可杀不可辱!
凡夫俗子一怒,亦能血溅三尺。
花纶一怒之下,同样能让夏白付出代价。
转身回到屋内,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逼人的长剑。
“带路!”
“我要亲手宰了夏白!”
花纶并未携带剑鞘,仅凭手中利剑,便冲向夏白所在之处,发誓即使豁出性命,也要讨回公道。
若不报此仇,天理不容!
见花纶如此激动,书童也被吓得不轻,不敢稍作迟疑,急忙在前方引路。二人很快抵达城外。
此时,城外细雨绵绵。
应天府城郊,原本平坦的大道两旁,已建起许多低矮破旧的木屋,这些简陋的小屋连遮风挡雨都显得力不从心。
仅勉强够一人栖身。
花纶目睹此景,心中微颤,明白这些贫民多是自滁州辗转而来,寿州洪水肆虐,数十万人受难。
即便朝廷命令各地官员尽力收留灾民,仍有不少人逃至京城。
道理显而易见,作为首善之地,且皇帝本是农家出身,怎会坐视不理?
赶路途中,花纶瞧见夏白,他正立于一座土丘之上,手握巨勺,笑容温和地为饥民分发热粥。
仇敌相逢,怒火顿生。
想起自己因夏白所受的屈辱,花纶双眼泛红,胸中热血沸腾,执剑便欲冲杀过去。
他要取夏白性命!
然而,未及靠近,便被突然现身的练子宁拦住,与此同时,黄子澄亦出现。
“练兄,拦我作甚?”花纶挣扎喊道,“你们难道不知,这人让我们吃了多少苦头?”
“我们的前途全毁了!”
练子宁面露复杂之色,苦笑答道:“我懂你的痛,我也对夏白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可眼下时机不对。”
“他此刻在为灾民施粥,我们饱读诗书之人,怎能不分清是非?各事归各事,若在此时报复,岂非与夏白这种卑劣小人无异?”
“我们读书人终究有原则,有良知,暂且让他多活些时日。”
“待粥事完毕,再取他首级!”话音未落,练子宁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与深沉恨意。
他也持有长剑。
花纶脸色数变,最终缓缓收起兵器。
练子宁、黄子澄的到来,夏白自然察觉,却并不惊慌,他深知三人前来目的。
不过三人并未立即行动,有所克制,倒是让夏白略感意外。
大明士人虽偶有廉耻,但大多懂得分寸,清楚哪些事该做,哪些不该碰。
救济苍生,单凭圣贤教诲远远不够,终究还得仰仗生产发展。
特别是在大明这片土地上。
他记得分明,大明立国二百多年,史册所载自然灾害便达三千余次,平均每年十余起。
如此高负荷的救荒行动,即便体制再完备,也会愈发力不从心,毕竟大明本就匮乏财粮。而这项工作又离不开财粮的支持。财粮,正是夏白接下来亟需处理的问题,也是不得不解决的难题。
寿州、滁州等地区,在后世归属于安徽,自古以来便是泄洪地带,即便在后世依旧未能摆脱这一命运。
若不提升生产效率,眼前的流民潮将会在应天府反复上演,直至拖垮地方民众。
分发完稀粥后,夏白从土坡下来,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花纶三人。
他必须先解决当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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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夏白走近,花纶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露出一丝焦躁与愤怒,但看到夏白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震。
此刻的夏白衣衫破旧,头发凌乱,脸上沾满泥水,显得狼狈不堪,然而目光却异常明亮,透出一股坚不可摧的信念,仿佛能顶天立地,无惧任何挑战。
目睹此景,花纶虽冷哼一声,却莫名少了几分怒意,只是紧握剑柄的手却更加用力。
夏白来到三人面前,抱拳道:“几位兄台,许久不见。”
练子宁冷笑一声,面色阴沉,毫无好言相待:“你莫非是特意回来羞辱我们的?”
他手中亦持剑,只要夏白稍有差池,便会立刻拔剑。
宁可直截了当,绝不绕弯子!
作为士人,他有自己的尊严与傲骨。
士可杀,不可辱!
夏白摇头,语气平静:“我为何要羞辱你们?这样做对我有何益处?不过是为了今*们持剑前来?稍有不慎,岂非人头落地?”
“会试结果我已知晓。”
“但这与我无关。”
黄子澄怒斥道:“与你无关?胡说八道!若不是你,我们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你可知你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如今我们已成为天下笑柄,你毁掉了我们多年苦读的成果,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你为何要害我们?!”
黄子澄怒目圆睁,眼中几乎燃烧着火焰,双眸充血泛红,情绪濒临失控。
花纶也将剑指向夏白,面色铁青,眼中闪过寒芒。
夏白注视着面前三柄泛着冷光的剑,以手掌轻轻按住剑刃,平静说道:“你们若有怨气,不应冲我来,该去找朝廷!”
“因为问题并不在我这里。”
“而是朝廷!”
“我夏白虽与你们订下了赌约,但若我真的才疏学浅、徒有其表,又怎会走到今日地步?”
“经历了开封府的三次考试。”
“童试、院试、乡试,我皆拔得头筹,你们想必也查证过,否则不会答应这场赌约。”
“如今我名落孙山,确实令人意外,也让人大失所望,但三位可曾想过,这未必是我的过错,而是此次科举本身出了问题?!”
夏白双手背负,任凭雨水淋湿全身,淡然凝视着三人,“我夏白或许有些自负,但还不至于狂妄到无视一切、藐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