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词自那日后,便一直在寻那女子。
当时他意识不清,那女子头戴帏帽,他看不清身影,但她身旁的女子沈青词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派人一查,便知是寻家当初被逼上净恩寺的大小姐,今日又听闻她与江昭定亲的消息,且那日江昭与寻春花一道离开,她定是知晓那女子的身份。
听沈青词提起净恩寺那日,江昭眉心一跳。
那日只怕是沈青词并未彻底昏过去,但既然他问,那便只能说是未曾看清她的面容。
心底有个数,江昭出声否认。
“哪有什么女子?我与春花相见,你非要凑上来捣乱,只怕是你意识不清,得了癔症!”
是不是癔症,沈青词心中清楚,那女子嗓音清亮,恰似一道冲破阴霾的光,他不敢忘却。
江昭如此回应,倒是让他眼底升起一丝玩味。
“你是说,那日你在净恩寺后院晃悠,便是为了与你那小未婚妻相见?”
倒不曾想,江昭竟是在他们眼底与旁人两情相悦。
江昭梗着脖子应下,“是又如何?”
“不如何。”
沈青词没要到心中的答案,也不气馁,左右不过是京城女子,他一一去寻,何人与寻春花交好便可,他斜着瞥了一眼江昭。
“你向来愚笨,若是你从寻春花得知那女子的是我那份,告知与我,我便让你金榜题名,倒也不必被晏大人步步紧逼,彻夜苦读。”
江昭本想偷偷从他臂弯下溜走,现下却停下来脚步,她仰面满眼疑惑。
“你能让我金榜题名?”
沈家虽也是世家大族,权贵人家,但倒也没到操控科举的程度。
沈青词摩挲了下手中的折扇,他眼眸微敛,淡淡解释。
“若是由我亲自教习,只怕是头猪也能金榜题名。”
说完,他嘴角微勾,继续说得。
“这个交易,你可以考虑一下。”
江昭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大可不必了。”
……
“少爷,您要不要吃点点心?”
夏云端着一盘桃花酥进屋,向坐在案前奋笔疾书的江昭询问。
江昭同顾秀禾用过晚膳后,便去了晏为卿书房完成课业,倒也不是她多用功,只是不想让晏为卿唠叨罢了。
毕竟她也不能真去参加科举。
江昭看了一眼那桃酥,香气诱人,她今日晚膳已经吃了不少,这几日胸口隐隐胀痛,只怕是吃太多,长身子了。
纠结片刻,江昭艰难拒绝。
“放一旁吧,待会我再吃。”
夏云听从她,将点心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好,少爷累了记得吃些,奴婢就不打扰您用功了。”
她退下后,还不忘将门带上。
比起江家,夏云更喜欢晏府,晏府没有那些个烦人的公子,晏大人政事繁忙时常不在府上,晏老夫人也知晓自家公子女子的身份,倒也无需那么提心吊胆,担心暴露身份。
晏为卿今日回来得晚,江昭课业都写完了,本想等晏为卿归来后好生炫耀一番,可左等右等,人没等回来,桃酥倒是吃了个大半。
她肚子吃饱了就犯困,晏为卿时常宿在书房,内室有床榻,江昭放下手中吃过一半的桃酥,拍干净手,来到内室。
她解开外衣便上了床榻,打算先休息一会。
若她此时回屋洗漱,待晏为卿归府再被叫过来指点课业,也是麻烦。
晏为卿的书房每日都有人打扫,被褥叠得很工整,床垫也软,江昭给自己盖好被子,迷迷糊糊,很快熟睡过去。
晏为卿今日思绪不宁,连带着手头的公务也处理得慢,等下值回府后,天色已大暗。
厨房备好的晚膳,他也只是随意动了一些,听小厮说江昭在书房用功,晏为卿便想来查看她的课业。
晏为卿推门进屋,书房烛火明亮,原本该坐着人的檀木椅上空无一人,只是案前做完的课业被摆放整齐,茶几上的小碟上还留着一块吃过一半的点心。
他面上不动声色,缓步朝着内室走去。
江昭呼吸平稳,外衣随意搭在榻边,整个人躺在被褥中睡得正香。
晏为卿并未叫醒江昭,他长身玉立,垂下脸去看江昭。
她脸上的绒毛近乎透明,双目紧闭,睡得平淡,自己紧绷了一天的心情也逐渐平稳,那浮躁的心也被安抚。
晏为卿不知那绸布是江昭用来做何用处,他想,大概是腰间系带,所以才沾染上了江昭的气息。
江昭失踪后,晏为卿便时常难以入眠,而今沾着江昭的气息,倒是睡得安稳。
晏为卿静静地看着江昭不做任何防备的模样,他深邃漆黑的眼眸沉甸甸地看着她,意味不明。
他想过自己应当不是个正常人,可这又有何故,当初将江昭带回来,便已是将她当作亲人。
江昭与他并无血亲关系,可只要他想,江昭便会一辈子是他弟弟。
江昭贪慕权势,他便能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破天的富贵任江昭汲取。
她离不开的。
江昭睡得正香,忽而意识到一道视线打在自己脸上,她迷迷糊糊睁眼,见晏为卿站在榻前望着她,眼底情绪不明。
江昭心中一紧,瞬间直起身子,梦中的话脱口而出。
“我写完课业了,没有偷懒!”
她方才做梦都梦到晏为卿拿着戒尺,严肃逼问她为何在秋闱落榜。
江昭坐在榻边,睡眼蒙眬,头上的发冠睡得凌乱,一缕发丝高高翘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
见她如此,晏为卿张了张嘴嘴,却无话可说,他伸手去,想将她头顶那缕发丝理顺,江昭却下意识朝后退了退。
晏为卿伸到一半的手猛然一空。
内室没点烛火,江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匆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披上外衣,噔噔噔朝外跑去,很快便捧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进屋,递向晏为卿。
她一张小脸满是得意,眼中带着炫耀。
“喽,你看看。”
江昭方才困意来得突然,她指尖还沾着墨汁,晏为卿去接宣纸时,目光在上面顿足片刻,随后便翻看起来。
良久,他抬头,将课业递给江昭,还不忘开口。
“写得不错。”
江昭没接,她现在的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神色得意。
“晏为卿,你再再夸我两句,让我今晚做个好梦。”
从前晏为卿对江昭的要求从不吝啬,在京城相遇后却不是如此,时时严抓她学业,就连日常生活都时不时管教一二,烦人得很。
晏为卿嘴角微掀,轻笑一声,他伸手在江昭头上拍了几下。
“别蹬鼻子上脸。”
果不其然,而今的晏为卿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难哄得很。
江昭轻哼一声,从他手中抽回课业,不忘把心中的话嘟囔出来。
“又臭又硬的老古板,难怪京城女子情愿看话本,也不会看上你。”
晏为卿神色淡淡,并无所动。
他洗漱完后再回到书房,坐下之后才发觉今晚并无奏折需要处理,案前还残余着两块江昭吃剩的桃酥,其中有一块被咬了小半口。
晏为卿甚至能联想到江昭半躺在他椅子上,她嘴角上扬,一边等他回来同他炫耀,一边将桃酥送入口中。
江昭唇瓣小巧,一排贝齿洁白整齐,一口下去咬不了多少,可她心急,定然接连几口将桃酥全部吃完。
而后腮帮子鼓起来,摇头晃脑地吃着。
晏为卿眼眸微动,看着那桃酥,突然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出身贫寒,父亲刚去世时,母亲既要照顾他,又要去镇上洗衣赚银子,因而晏为卿格外爱惜粮食。
晏为卿修剪干净的手指向那桃酥伸去,将桃酥拿起,送到嘴边,尝了尝。
甜津津的,他不喜欢。
可吃了就是吃了,他不喜浪费,只能全部吃下。
净过手后,晏为卿便在书房宿下。
原本整齐的被褥被江昭睡得凌乱,他并未在意,熄灯上榻,被褥间的馨香充斥在晏为卿周身,他甚至无需拿出衣襟里紧贴胸膛的白绸,便能安稳心神。
晏为卿曾问过江昭院中伺候的小厮,江昭熏得是何种熏香,那小厮满脸茫然。
告诉他江昭从不用任何熏香。
晏为卿阖上双眼,思绪逐渐下沉,去到那扰乱他几日的梦中。
他置身于一个喜房,红烛的光晕令人心生欢喜,晏为卿朝前走去,一张雕花拔步床庄重而华丽,帘幕散下,内里人影晃动。
屋内充斥着那熟悉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