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水瓶，摇头：“谢谢，不用了。”
五个字，礼貌而疏离。黎昭昭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盖。
她转身时，正与走来的苏听晚擦肩而过。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黎昭昭分明看到苏听晚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感觉怎么样？”苏听晚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她自然地坐在苏槿旁边的空位上，“今天结束后去吃一顿？”
贺铮立刻凑过来：“学校左拐那个小巷里开了家烧烤店！就当庆祝今天的比赛了。”
“也是没谁了，还没赢就想着庆功宴。”苏槿轻笑。
“有你在，我不怕输。”贺铮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引得众人一阵干呕。
桑灼华看着苏槿与队友们打闹的样子——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放松状态。
在学校里，他永远是那个安静做题的少年；在给她辅导时，则是严谨耐心的导师。而现在，他笑得肩膀都在抖，随手接过苏听晚递来的水，仰头灌了大半瓶。
那么自然，那么……亲密。
“黎昭昭这是没成功啊？”前排传来小声议论。
“这不很正常吗，苏槿什么时候接过女生送的水？”
“那苏听晚呢？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当然啦，听说两家父母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
“那他们没在一起？”
“谁知道呢……”
旭尧的手臂横在她们要离开时，凌妤绾差点撞上去。他咧着嘴笑，牙齿在烧烤店的霓虹灯下白得晃眼：“一起一起，苏槿请客！”
没等回应，他已经推着三人往包间走。凌妤绾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反抗——她正忙着剪辑檀健次的视频，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
包间里圆桌转盘上已经摆好了餐具，苏槿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先分给了在场的女生。
桑灼华接过那份塑封菜单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触电般缩了回来。
“想吃什么就点”苏槿的声音比球场上温和许多。
桑灼华低头研究菜单，实际上在偷瞄桌对面的互动——苏听晚和凌妤绾头挨着头，一个指着海鲜类，一个翻到肉类页面，讨论得热火朝天。
她们点菜的速度快得像在完成某项任务，偶尔征询其他人的意见，更多时候直接拍板：“这个羊肉串来二十串！”“烤茄子必须要有！”
“你们经常这样聚餐吗？”桑灼华小声问身旁的唐跳跳。
“差不多吧，”唐跳跳咬着筷子尖，“每次比赛完都这样。苏槿请客，旭尧拉人，苏听晚和凌妤绾点菜，分工明确。”
桑灼华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也怪她每次放学都走的早，凌妤绾拉都拉不住，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惯例和回忆。
苏槿翻着饮料页，眉头渐渐皱起：“怎么都是酒？”他合上菜单，“我去外面买些喝的。”
他刚站起身，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和你一起吧。”
苏听晚已经拿起了包包，而林野——校队那个总爱搞怪的男生——正从座位上弹起来。
苏槿的目光扫过旭尧，发现这家伙正盯着凌妤绾发呆，瞬间明白了什么。
“行，走吧。”苏槿冲桑灼华点点头。
三人离开后，包间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贺铮开始讲校队糗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桑灼华却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她想起刚才苏槿的样子，他为什么要冲我点头？
“喂”凌妤绾突然捅了捅她的腰，“回神了！”
桑灼华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看她，顿时脸红：“怎么了？”
“问你呢”唐跳跳挤眉弄眼，“要喝什么饮料？他们去买水了。”
“……柠檬茶就好。”
另一边，苏槿三人走在夜市街上。夏末的晚风带着烧烤香气，霓虹灯牌在头顶闪烁。林野突然凑到苏槿旁边：“哎，把凌妤绾和桑灼华的微信推给我呗？”
苏槿脚步一顿。他看了眼走在前面挑饮料的苏听晚，压低声音：“凌妤绾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
“先不说旭尧，凌妤绾在全校没一个看得上的男生”苏槿淡淡地说。
“那桑灼华呢？”林野不死心，“她总有看得上的吧”
苏槿拿起一瓶柠檬茶仔细查看生产日期，语气随意：“桑灼华的微信……得问凌妤绾。”
“什么意思？”林野瞪大眼睛，“凌妤绾还管这个？”
“嗯。”苏槿面不改色地撒谎，“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互相管着对方的微信”
这话只能说半真半假，俩女孩确实从小一起长大，也确实互相管着对方，就是不管微信这种社交软件。
实际上，他手机里早就有桑灼华的微信——上次数学竞赛组队时加的。想到林野可能会给她发些无聊消息，苏槿不自觉捏紧了饮料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们在聊什么？”苏听晚抱着一堆饮料回来，好奇地打量两人。
“没什么”苏槿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买好了就回去吧。”
回程路上，林野还在嘟囔着“管太宽不好啊”，苏听晚则兴致勃勃地讲着新听来的八卦。
苏槿走在中间，思绪却飘回包间——不知道桑灼华有没有被贺铮那些无聊笑话逗笑，她笑起来右脸有个小酒窝，很浅，但特别可爱。
推开包间门时，里面已经摆满了烤串。桑灼华坐在凌妤绾和唐跳跳中间，正小口啃着一串烤馒头片。
看到苏槿进来，她眼睛一亮，随即又低下头，装作对馒头片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的柠檬茶。”苏槿把饮料放在她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瓶身，“冰的。”
“谢谢。”桑灼华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苏槿绕到对面坐下，发现自己的盘子里已经堆满了食物——都是他爱吃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旭尧拿的。
他看向桑灼华，对方正和凌妤绾讨论某个数学题，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这顿饭吃得热闹非凡。旭尧变着法子吸引凌妤绾注意，她却总是被手机吸引注意力；
贺铮和林野比赛谁能吃更多辣，结果双双泪流满面；
唐跳跳则不停地给大家拍照，说要“记录青春”。
只有桑灼华安静得像幅画，偶尔被逗笑也很快抿住嘴。苏槿发现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特别——小口小口的，像只谨慎的松鼠。
她偏爱甜口的烧烤，那串蜜汁鸡翅被她拆解得整整齐齐，骨头排列得像艺术品。
时间匆匆过去，傍晚时分，众人欢笑着告别。
时间来到特训的最后一天，结束时，夕阳正好。
桑灼华慢吞吞地收拾着文具，橡皮在桌面上滚了三次才被她抓住。对面的苏槿已经合上了习题集，正低头查看手机——可能是队友在催他去训练。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老式窗格，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六天，短短六天，像捧在手里的雪花，还没看清形状就化成了水。
第一天他讲解数列时在草稿纸上画下的思维导图，第二天她因困倦差点栽倒时他及时伸来的手，第三天他们共用的那本参考书上并排写下的笔记……每一个瞬间都被桑灼华小心收藏，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工艺品。
“还有问题吗？”苏槿抬头问道。
桑灼华张了张嘴。她有太多问题了——下周比赛你会穿几号球衣？赛后还会和队友聚餐吗？苏听晚是不是每次都会去？最重要的是……我们还能这样单独相处吗？
但最终她只是摇摇头：“都懂了，谢谢。”
苏槿似乎想说什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早枯的叶子飘落在窗台上。
“竞赛加油。”他最后说道，起身时椅子在地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
桑灼华注视着他把书本塞进背包的每个动作——拉链拉到三分之二处会卡一下，需要用手固定底部。
水壶永远放在侧袋。
笔盒上贴着张已经褪色的恐龙贴纸……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习惯，对她而言却是珍贵的秘密。
“嗯，你也是。”她低头假装整理笔袋。“篮球赛……我会去看的”
苏槿停在门口，逆光中他的轮廓模糊而温暖：“我给你留位置”
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桑灼华终于放任自己垮下肩膀，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
六天的特训，累计十八个小时的独处，四十七道共同攻克的难题……就这样结束了。
她回想起来——苏槿讲题时微微蹙眉的样子，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照片有些模糊，因为当时她的手在抖。
如果再靠近一厘米，或许能拍得更清晰些。但那一厘米，像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图书馆的闭馆铃响起。桑灼华慢吞吞地走向门口，经过第三排书架时突然停下。
上周三，苏槿就是站在这里帮她拿高处的参考书，他身上的薄荷香混着旧书的气息，让她一时忘了要拿的是哪一本。
“同学，闭馆了。”管理员在门口提醒。
“马上走。”桑灼华加快脚步，却在苏槿常坐的那张桌子前再次驻足。
桌角有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他转笔时笔尖不小心划到的。当时他难得地露出懊恼表情，小声说了句“抱歉”，好像桌子能听懂似的。
走出图书馆，暮色已经笼罩校园。桑灼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桂花初开的甜香。
手机震动起来，凌妤绾发来消息：竞赛完后去看球赛吗？听说苏听晚准备了啦啦队服装！
桑灼华咬了咬下唇。她当然会去，哪怕只是远远看着。苏槿说要给她留位置，那会是哪里呢？替补席旁边？观众席前排？还是……和苏听晚她们一起的啦啦队区域？
走过篮球场时，几个晚练的男生正在投篮。球砸在篮板上的声响让她想起苏槿投篮时绷紧的背肌线条，汗水顺着脖颈滑落的样子……那些她通过相机镜头安全注视的瞬间。
回到宿舍，桑灼华把六天来的笔记小心收进抽屉最里层。每一页都有苏槿的字迹，蓝色的，黑色的，偶尔有用红笔标注的重点。她轻轻抚摸那些字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时光。
如果……如果比赛后，她能鼓起勇气再靠近一厘米。
如果她不是只敢在照片里凝视他的侧脸。
如果她也能像苏听晚那样自然地递水、开玩笑……
可是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她不会知道她后来的误会，他也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心。
书包里的东西被全部倒出来时，桑灼华的手在发抖。笔记本、铅笔盒、参考书、水杯……它们在床上摊开像一片小型废墟，唯独没有那张薄薄的准考证。
“不可能啊……”她喃喃自语，又把每个口袋翻了一遍。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桑灼华盯着窗外模糊的灯光，脑子飞速回放今天的每个细节——早上杜小满发准考证时，她明明亲手接过来放进文件夹；课间她还特意检查过；放学时……
等等。
放学时凌妤绾和唐跳跳围着她说话，她顺手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后来……后来苏槿过来教她一道题，再后来……
“文件夹！”
桑灼华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床沿也顾不上疼。她想起来了，临走时文件夹还躺在课桌抽屉里，而她满脑子想着复习，只带走了参考书。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二十。学校早就关门了，门卫张叔这个点肯定在值班室看电视剧，敲门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会放她进去吗？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是凌妤绾发来的加油消息。桑灼华咬着嘴唇，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该怎么回复——难道要说“你的计算机竞赛也加油，可是我连考场都进不去了”？
雨声渐急，像极了她的心跳。一个月准备，一周特训，所有努力就因为这张纸付诸东流……想到这里，眼眶突然热了起来。
叮咚——
门铃响了。
桑灼华愣了两秒，这个点谁会来？她胡乱抹了把眼睛，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谁……”
门外的身影让她瞬间失声。
苏槿站在楼道里，浑身湿透。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白色校服变成半透明紧贴在身上。
而在他手里，一个透明文件袋完好无损——里面正是她遍寻不着的准考证。
“你……”桑灼华张着嘴，却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学时看到的。”苏槿把文件袋递过来，声音因喘息有些不稳，“幸好教室还没锁。”
桑灼华接过准考证，塑料膜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注意到文件袋外又套了一层防水袋，边缘有些皱，像是被紧紧攥了一路。
“现在不担心了吧？”苏槿问。他声音很轻，却比任何雷声都更震撼她的耳膜。
桑灼华抬起头，发现苏槿正看着她，那双平日清冷的眼睛此刻柔软得像融化的琥珀。
走廊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正好触到她的脚尖。
“谢谢。”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要不要……进来擦擦？”
苏槿摇摇头，后退半步：“明天还要比赛，你早点休息。”
没等她回应，他已经转身走向楼梯。桑灼华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脚步声混在雨声里，渐渐听不见了。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准考证紧贴在胸口，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通过那张薄纸传来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