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的号角声比晨雾来得更早。
沈清欢立在土坡后的了望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琵琶弦轴。
下方校场里,赵军的玄甲兵正像潮水般漫过护城河,前排盾兵举着浸过桐油的厚木盾,将阳光切成细碎的金斑,后排弩手已张弦搭箭,箭头在晨风中泛着冷光——这攻势比三日前更狠,连阵型都变了。
\"清欢,赵军左翼在往西边挪。\"司墨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他的短刀正抵着了望台的木柱,刀背在柱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们这是要绕后?\"
沈清欢眯起眼。
前日赵军还在用雁行阵正面硬冲,今日却把原本紧凑的中军拆成了三股,左翼缓慢迂回,右翼却突然加速,连先锋营的位置都往两侧散开。
她伸手接住飘到面前的箭羽,箭杆上缠着半截红绸——这是赵军传递信号的标记,和半月前云无咎送给她的那方云纹帕子,用的是同一种苏绣针法。
\"秦侍卫呢?\"她转身问身后的亲兵。
\"回姑娘,秦爷天没亮就混进赵军伙头营了。\"亲兵递来水壶,手却在发抖,\"可赵军今日查得严,到现在还没消息......\"
\"把刘将军喊来。\"沈清欢将箭羽别在发髻间,琵琶弦突然\"铮\"地一响,震得她虎口发麻。
这是天音琵琶在示警——她能清晰感知到百步外赵军将领的焦躁,像团烧红的炭块在胸腔里滚。
她闭眼细辨,那情绪里还掺着几分急切,像是在等什么人。
刘将军的甲胄声先到了。
这位老将腰间挂着酒葫芦,胡须上还沾着饭粒:\"沈姑娘,我那铁卫已经在北坡扎好了鹿角,蔡公子的商队也改走西边山路,您看是不是......\"
\"改战术。\"沈清欢打断他,指尖点着沙盘上的赵军标记,\"赵军今日要分兵包抄。
左翼绕后断我们退路,右翼佯攻引我们追击,中军藏着精锐要直取帅旗。\"
刘将军的酒葫芦\"当啷\"落地:\"您怎么知道?\"
\"因为云无咎的帕子。\"沈清欢扯出袖中皱巴巴的云纹帕,指腹划过帕角那朵半开的海棠,\"他前日故意让我捡到这帕子,就是要我以为赵军还会用老法子。
可这帕子的针脚,和赵军箭上的红绸出自同个绣娘——他在混淆视听。\"
话音未落,了望台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秦侍卫翻身上来,玄色劲装染着血,怀里还抱着个油布包:\"姑娘,赵军后营粮草只留了三百人看守!
他们把大部分兵力都调去左右两翼了,说要在巳时三刻合围!\"
沈清欢眼睛一亮。
她盯着沙盘看了半刻,突然抓起案上的狼毫笔,在赵军后营位置重重画了个叉:\"刘将军,您带铁卫去正面敲战鼓,旗手举我的琵琶旗——赵军不是要引我们追击吗?
您就装成要冲中军的样子,把他们的主力都吸过去。\"
\"那您呢?\"司墨的短刀突然抵住她发间的箭羽,\"要去劫粮草?\"
\"司统领果然聪明。\"沈清欢笑着取下箭羽,用帕子包好塞进他掌心,\"我和你带八百轻骑,从东边芦苇荡绕过去。
秦侍卫,你带二十个弟兄扮成赵军伙夫,等我们烧粮草时在营里放火箭。\"
\"得嘞!\"秦侍卫拍着油布包咧嘴笑,\"这包里是赵军的令牌和伙食,我连他们伙头军的暗号都摸清了——'月上柳梢头'对'酒熟瓮头香',绝错不了。\"
司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带着刀茧的温度,透过琵琶弦的震动传到她心底:\"你留在营里,我去。\"
\"司统领是怕我琵琶弹得不够响?\"沈清欢抽回手,指尖在弦上拨出一声清亮的\"哆\",\"当年在乐坊,我抱着这琴从三十米高的戏楼跳下去都没怕过,何况是个粮草营?\"
司墨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跟紧我。\"
芦苇荡的晨露打湿了马蹄。
沈清欢伏在马背上,听着前方司墨的短刀劈开芦苇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琵琶在怀里发烫——这是金手指在预警,可这次不是危险,而是......兴奋?
她低头看弦,七根丝弦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震颤,像在应和着即将到来的厮杀。
\"到了。\"司墨突然勒住马。
前方是片土黄色的营地,赵军的粮草车整整齐齐码成三排,守卫的士兵正围着火堆啃馒头。
沈清欢数了数,确实只有三百人——其中十个正在擦火折子,看样子是准备等合围时放火。
\"秦侍卫!\"她压低声音。
芦苇丛里立刻钻出二十个\"伙夫\",端着木盆大摇大摆往营门走。
守营的小校骂骂咧咧迎上来:\"日头都晒屁股了才送饭?
老子们都快饿......\"
\"月上柳梢头。\"秦侍卫赔着笑。
小校愣了愣:\"酒熟瓮头香?\"话音刚落,秦侍卫的木盆\"哐当\"落地,二十把短刀同时出鞘。
沈清欢趁机拍马冲过去,琵琶往肩上一背,指尖在弦上划出连珠似的\"哆来咪\"——这是她新创的《破阵曲》,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赵军守卫的刀还没出鞘,就被这琴声震得头晕目眩。
司墨的短刀已经砍翻了三个,他回头冲她喊:\"清欢,烧粮草!\"
沈清欢拨弦的手一顿。
她能感知到这些士兵的恐惧,像潮水般漫过她的太阳穴——金手指又启动了。
她闭着眼,精准避开扑过来的长矛,反手将火折子拍在粮草车上。
火舌\"轰\"地窜起来,瞬间吞没了整排粮车。
\"敌袭!
敌袭!\"赵军终于反应过来,喊杀声炸成一片。
沈清欢抱着琵琶左躲右闪,突然有支冷箭从斜刺里射来——是赵军的裨将!
她想躲,却被脚边的绳索绊倒,琵琶\"咚\"地砸在地上。
\"清欢!\"
司墨的吼声比箭更快。
他像头豹子般扑过来,短刀挑飞那支箭,反手将裨将的喉咙割开。
鲜血溅在沈清欢的琵琶上,她却笑了:\"司统领,你这护妻的样子,可比在禁军当差时好看多了。\"
司墨的耳尖瞬间泛红,却没接话,只拽着她往马群跑:\"刘将军那边该动手了,快走!\"
果然,东边突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
刘将军的铁卫举着琵琶旗,像把钢刀般劈开赵军中军。
赵军的主力本就被调去左右两翼,此刻中军空虚,被铁卫冲得七零八落。
沈清欢回头看,粮草营的大火已经烧红了半边天,赵军士兵们抱着水袋乱跑,连主帅的指挥旗都被踩进了泥里。
\"赵将军跑了!\"秦侍卫的笑声穿透火光,\"他带着亲卫往南边逃了!\"
沈清欢跳上战马,琵琶在晨风中嗡嗡作响。
她望着溃败的赵军,突然觉得这场景和三年前在乐坊很像——那时她被人推下戏台,琵琶弦断了三根,可她捡起来继续弹,直到满场喝彩。
如今她抱着同一把琴,却能让千军溃败。
\"清欢,看!\"司墨突然指向远处。
山脚下的官道上,两顶青呢小轿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来。
前面那顶轿帘掀开条缝,露出半张儒雅的脸——是云无咎。
他手里摇着折扇,扇面绣着半片残桃,和沈清欢鞋跟下那片被雨打落的桃花,竟一模一样。
\"沈姑娘好手段。\"云无咎的声音像浸了蜜,\"不过......\"他侧过身,身后的轿子里走出个灰衣老者,手里捧着个青瓷瓶,\"魏某这瓶'醉春风',不知沈姑娘可曾听说?\"
沈清欢的琵琶弦\"啪\"地断了一根。
她能感知到那青瓷瓶里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死亡。
纯粹的、冰冷的、要吞噬一切的死亡。
\"清欢?\"司墨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扶住她的肩。
沈清欢望着云无咎逐渐绽开的笑,突然想起前晚白璃塞给她的纸条。
那上面用绣线绣着:\"云郎近日总在熬药,气味像极了当年萧太后毒杀乐姬的'醉骨散'。\"
可这\"醉春风\"比\"醉骨散\"更冷,冷得她指尖发颤。
她攥紧断弦的琵琶,望着云无咎身后翻涌的阴云,突然明白——
这一仗,才刚打完第一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