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安平踏入天京城时,春日的柳絮正扑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他扶着拐杖,道袍下的身躯佝偻如弓,满头白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任谁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修士。
安平顺着命运的指引一路前行,最后远远望见朱雀街拐角处的糖画摊前,清欢的红头绳正随着蹦跳的动作上下翻飞,守真的青色道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却没一人回头望他。
“卖糖葫芦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熟悉的叫卖声让安平顿住脚步。
清欢踮脚买糖时,发间银铃轻响。
守真在旁护着她,庞大的身躯挡住拥挤的人流,像座稳妥的山。
可他们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老修士正望着他们,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
“这位老人家,要吃糖葫芦吗?”
摊贩的询问惊醒了沉思。
安平刚要开口,却见清欢突然转身,红头绳扫过他眼前。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歪了歪头:“老爷爷,你看起来好像我一个熟人……”
守真闻声回头,桃花眼瞪得滚圆 —— 眼前老者虽然面容苍老,眉眼间却藏着让他心悸的熟悉感。
“清欢,守真。”
安平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
守真猛地吸气,酒葫芦 “当啷” 落地:“大、大师兄?”
清欢愣住,手中糖葫芦险些掉落:“你…… 你怎么这么老了?”
安平笑着摇头,拐杖轻点地面:“岁月不饶人啊。”
相认的过程比想象中平静。
季宁帮着捡起守真的酒葫芦,清欢凑近了看安平的白发,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像老槐树的树皮哦。”
守真蹲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师兄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平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心碎过一次,头发就白了。不过 ——”
他目光扫过众人,“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
守真此时看着眼前的大师兄安平开始向他诉说这些年的经历。
安平靠在糖画摊的木架旁,听着守真的话,目光不时落在清欢身上。
她正蹲在地上逗一只流浪猫,红头绳垂在青石板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守真的声音有些发闷,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穿山甲玉佩:“六十年前,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师傅存在的痕迹,然后我发现可以修炼之后,我就跑到玄真山脉建造玄真观了。”
安平指尖轻轻叩击拐杖,拐杖头的云纹与守真玉佩上的穿山甲鳞片同时泛起微光。
他想起在命运长河中看到的画面 —— 这个时空的守真,曾在暴雨夜跪在荒山上,用拳头砸开坚硬的山石,只为了给记忆中模糊的 “玄真观” 打下第一根地基。
那时的他还没有如今的魁梧身形,衣袖磨破露出的手臂上,却有着与安平掌心相同的茧。
“清欢呢?”
安平转头望向仍在逗猫的少女,她不知从哪摘了朵野花别在耳后,侧脸被夕阳染成蜜色。
守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半年前,当我正在闭关修炼的时候,我养鸡的那座山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得灰飞烟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惊愕不已,于是我立刻破关而出,想要找到那个肇事者,与他一较高下,探讨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回忆。
“然而,当我一路追寻到天京城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肇事者竟然是清欢师姐。”
守真的目光投向远处,清欢正抱着猫朝他们这边跑来,她的发间银铃和碎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那清脆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与某种久远的记忆遥相呼应。
安平也抬起头,顺着守真的视线看向清欢。
只见她步伐轻盈,笑容灿烂,怀中的猫咪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不停地喵喵叫着。
守真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他凑近安平,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这是师父的神通。”
他的桃花眼紧盯着安平掌心若隐若现的时空纹路,那纹路如同宇宙中的星辰一般神秘而深邃。
“当我感悟到轮回大道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
守真的语气越发凝重,“后来,当我将轮回大道与玄真山脉重合时,我震惊地发现,我的身上竟然覆盖着一股力量,而这股力量的气息,与师父的完全一致。”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大师兄,这是不是师父对我们的考验,他在暗中看着我们?”
安平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笼,想起玄微在命运长河中转身时的叮嘱。
他伸手拍了拍守真的肩膀,后者的肌肉在道袍下绷得像块铁石,却在接触的瞬间骤然放松:“师父说过,道心种在哪,哪就是玄真观。你们能建起它,说明心从来没丢。”
守真呆呆地看着安平,对师兄的这番话完全不知所以。
就在此时,清欢跑到近前,怀里的猫 “喵” 地叫了一声,蹭着安平的拐杖。
她耳后的野花歪了,守真伸手替她扶正,却被她拍开:“哎呀小福!这是给大师兄的!”
说着便把花插进安平的衣领,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安平嗅到花香中混着的槐树叶气息,忽然想起玄真观的清晨,清欢总会把沾着露水的野花塞进他的经卷里,说 “这样看书就不困啦”。
“回去吧,天要黑了。”
守真提起安平的拐杖,却被清欢抢先接过,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我知道近路!穿过巷子就是西直门!”
她的声音混着市井的喧嚣,却像极了六十年前在玄真观后山迷路时,喊 “大师兄救我” 的清脆嗓音。
路过绸缎庄时,清欢忽然驻足,指着橱窗里的银发冠:“那个好看!”
守真刚要开口,却见安平轻轻摇头。
少女嘟囔着 “可惜太贵”,却在转身时,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安平:“给你!甜的!”
糖纸在暮色中发出清脆的响,安平咬开糖块,酸甜的汁水漫开,与记忆中清欢偷藏的蜜饯味道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