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此人身份非凡,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朱棣身边除了姚广孝,还有什么出奇之人吗?
“熥儿,你深受父皇喜爱,与我大不相同。”
朱棣语气温和而诚挚,说道:“今日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些真心话。”
朱允熥正色回应:“四叔有话但讲无妨。”
朱棣看了看四周伺候的太监宫女,朱允熥摆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
屋内仅剩四人。
朱棣道:“这两位,我都信得过。”
朱允熥轻轻点头。
朱棣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这次回京,父皇召我密谈,提及你的舅姥爷凉国公蓝玉。”
“虽然父皇没明说,但从他的言辞来看,大概与你那天在朝堂所说的内容相差无几。”
老朱真的要对付蓝玉了吗?
朱允熥心头一震。
对朱棣的话,他深信不疑。
蓝玉掌兵多年,在军中威望极高。
若老朱真要动他,必定早已有所准备。
朱棣身为大将,老朱找他商议并给予暗示,合情合理。
朱棣也没有必要在此事上**他。
“多谢四叔告知。”
朱允熥说道:“福祸皆由天定。”
“皇爷爷如何决定,我无法阻止。”
“再说,舅姥爷……他……”
他轻声叹息。
蓝玉的狂妄确实有些过分。
老朱早已容忍许久。
“熥儿,你可是那位在朝堂上公开向皇帝索要帝位之人!”
朱棣笑道:“大家都觉得你无所畏惧。”
朱允熥苦笑着摇头。
当日朝堂之上,他实在是****无奈,才孤注一掷。
日常生活中绝不会如此。
“四叔又听说,最近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被陛下罚薪三个月。”
朱棣目光如电,直视着他问道:“若我没猜错,这事应该与你有关吧?”
朱允熥沉思片刻,“的确是我告了他一状,这才让蒋瓛受罚。”
“四叔得提醒你一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你与锦衣卫的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他的言辞闪烁,似有所指。
朱允熥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忽然,他心中一震。
蒋瓛试探自己,若真是太祖所为,未免太过直白。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在抄家之时趁人慌乱之际突然发难。
虽然这种方式能提升测出内心真实反应的可能性,但仍显不足。
后来,太祖仅仅对蒋瓛罚俸三个月,便近乎明示他蒋瓛是在奉旨试探。
毫无掩饰!
可太祖为何要这样做呢?
除了让孙子觉得自己不被信任外,对太祖自身又有何益处?
这不合常理!
太祖的布局绝非如此简单。
若非朱棣此时提醒,他虽早有疑虑,却从未深入思考。
只是将疑惑深埋心底。
果然。
与这些人玩弄权谋之术,他尚欠火候。
这时,朱棣起身说道:“天色已晚,四叔就此别过,先行告退。”
朱允熥亦随之起身,“我送四叔出去。”
行至府门口,朱棣却突然压低声音:“熥儿欲争储位,四叔愿助你一臂之力。”
“今后鞍前马后,为你效力。”
朱允熥听罢大吃一惊,转身看向朱棣,见他也正注视着自己,不由笑道:“四叔怎开这种玩笑,难道这储位,你竟半点不动心?”
朱棣神情真诚,摇头道:“父皇有意将储位传于大哥之子,我等兄弟,还有何可争?”
“再说,你当日朝堂所言句句属实。”
“我之上还有二哥三哥,这储位断然轮不到我这老四。”
“大明未来的皇帝,定会从你和允炆之中选出一位。”
“二哥三哥或许还可一争,而我绝无可能。”
“不如早早投效于你麾下,待你登基后,也好照应我在边疆之地的日子。”
话语间情真意切,极为恳挚。
朱允熥却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要不是他对过往有所了解,明白朱棣绝非安分守己之人,恐怕真会被他的话蒙蔽。
家族里的人,个个都有这样的本事吗?
“熥儿信我!”朱棣说道,“今日所谈之事,对你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秘密。”
“若非真心对你,我也不会轻易提及这些。”
朱允熥望着他,忽然笑了。
“四叔言重了,我自然是相信您的。”
“那依您看,接下来我又该怎么行动呢?”
他提出了一个疑问。
“全力辅佐皇祖父,除去蓝玉!”朱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说道,“别以为他是你舅爷,就能帮你争夺太子之位。”
“你要明白,正是因为你们的关系,父皇才不愿立你为皇太孙。”
“要不是这样,你作为长兄的嫡子,本应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
“只要蓝玉一死,立你为储君将毫无阻碍。”
没想到朱棣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朱允熥的脸色微微变化。
朱棣继续说道:“父皇派蒋瓛试探你,也是因为你们之间的特殊联系。”
“蓝玉一死,父皇的顾虑自然消除,储位之争也就尘埃落定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尽早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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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
哒!
哒!
深夜的街巷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格外清晰。
尽管金陵实行宵禁,但显然挡不住威名赫赫的燕王。
夜晚出行少了白天的喧嚣,显得格外寂静。
朱棣靠在马车里,旁边坐着姚广孝以及一名相貌奇特的平民男子。
朱棣先看向那名男子,问道:“袁先生,可有什么发现?”
刚才一直注视着朱允熥的这名男子,正是撰写《柳庄相法》、被称为当世第一相术大师的袁珙!
作为以相面闻名的历史人物,他显然不同凡响。
朱棣初次见到袁珙时,想验证他的技艺是否真实。
于是,挑选了九个身形相似、面貌相近的士兵,让他们穿同样衣服,在酒馆饮酒。
没想到,袁珙刚进门就辨认出来,跪在地上说:“殿下为何如此轻视自身?”
那九个士兵全都笑着否认,说袁珙认错人了。
然而,袁珙意志如磐石般坚定,直陈道:“凭我的技艺,绝不会有所差池。”
……
此后,朱棣反复试验、验证,袁珙均能精准预测,这才使朱棣对其相术叹服不已。
今日造访朱允熥府邸,特意携袁珙同往。
欲从面相推测朱允熥的深浅,虽未必完全准确,但也可作为参考。
听闻朱棣询问,袁珙苦笑摇头。
“我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异于常人的面相。”
朱棣大惊,急切道:“难道他真有**之相?”
袁珙缓缓摇头,说:“看不透,实在看不透!”
“燕王殿下,万望见谅,此人的面相,我无法解读。”
“怪哉,实在怪哉!”
“依理而言,世上不该存在这样面相的人。”
“他本不应生于世间。”
朱棣与姚广孝彼此对视,皆沉默无言。
“阿弥陀佛!”
姚广孝合掌念佛,说道:“世间奇才数不胜数,总有些难以参透之人,不必过于惊诧。”
朱棣点头称是:“确实,我这侄儿,确是罕见的奇人。”
“不然,怎会有胆量在朝堂上公然要求继承皇位,觊觎大明江山,此举古今少有。”
“只是不知,我们此次的策略,是否对他奏效?”
“他真的会听信我的话,去对付蓝玉吗?”
回想刚刚与朱允熥相见的情景,朱棣不禁暗自赞叹。
朱允熥的言行举止,远胜一般十几岁的少年,智慧超群。
之前对他有所忽视。
“这是阳谋!”
姚广孝笑言:“殿下告知陛下意图对付蓝玉之事给他知晓,再邀他联手清除蓝玉,无论他答应与否,都已陷入两难之境。”
“若是他真助殿下除去蓝玉,便是自毁根基。”
“失去蓝玉、常升等军中要员及勋贵子弟的支持后,他在朝中将孤立无援,难以立足。”
“皇位争夺,从此与他无缘!”
说什么只要除掉蓝玉,老朱便会立他为皇太孙,这不过是哄骗之词。
老朱确实惧怕以蓝玉为首的外戚武将勋贵势力庞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选择一个毫无助力的储君。
权力从来不是与生俱来的。
正统名分虽重要,却非万能。故而,当太祖欲令皇长孙承袭帝位时,便着手为其构建嫡系班底。无论谁是继承人,此法均需施行。
孤掌难鸣,无人脉根基,怎能掌控天下?或许将来,明廷稳固,继承人之事可略去。然开国之初,绝不可少。
允炆有文臣撑腰,允熥则依仗武将与功勋贵族。若自身根基尽失,又怎保江山?
“即便他看穿了您的意图,也无妨。”
“您已告知他,陛下欲整治蓝玉之事。”
“若他再向蓝玉泄露,则属偏袒亲族、抗旨不遵,陛下必不容他。”
姚广孝和蔼面容笑意盈盈。
“他若不知此事尚好,明知却不作为,对蓝玉等人而言,便是背信弃义,从此反目成仇。”
“更甚者,陛下动蓝玉时,他袖手旁观,便是不忠不孝。”
“此番,他进退两难,左右为难,即便不进不退,也难逃困局。”
朱棣抚掌大笑,说:“唯有你道衍,能想出这般妙策。”
片刻后,又忧虑道:
“然而,我擅自将父皇欲动蓝玉之意透露给他,不知父皇心中如何想?”
姚广孝笑道:“这点不必太过担忧。”
“你我皆知,自吴王直言索要储位、江山后,陛下对是否还需处置蓝玉,恐已犹豫不定。”
“若真由吴王继位,蓝玉不该也无需动。”
“此刻放出消息,恰可逼蓝玉铤而走险,亦逼陛下早日决断,惩治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