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鱼握住曹三婶的手,因为时常干农活的关系,她的手变得粗大,掌心都是老茧:“有你们在,咱们心安。”
就像那次在青阳城,她独自一人去闯城主府,把那几个孩子,托付给曹三婶,很放心。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进曹三婶的心里。
她想起在青阳城的时候,钱小鱼也是这样,把几个孩子留下,转身就朝城主府闯。
那时候,她手里捏着字条,想到她那瘦小的背影走在夜色里,心里又急又怕,可又莫名地相信,这孩子一定能回来。
“人啊,争名夺利一辈子,到头来,都不如家人平安在身边。”曹三婶叹了口气,浑浊的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这是她在逃荒路上的感悟。
钱小鱼点点头,没说话。她想起自己曾经的世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可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时候她才明白,什么金银财宝、权势地位,都比不上有人能在夜里给你留一盏灯。
“等咱们到了运城就好了。”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钱小鱼说着安慰的话。
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盼头。
会好吗?曹三婶不知道。他们的家,他们的田地,都是祖祖辈辈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和曹三叔这把年纪,还能从头再来吗?
她低头看着钱小鱼的手,小小的,却布满了茧子。这孩子一路上比谁都拼命,找水、抓鱼、守夜,从没喊过一声累。
未来有诸多的不确定,握住钱小鱼的手,哽咽道:“咱们都得谢谢你。”
钱小鱼一愣,随即摇头:“三婶,咱们是一家人。”
曹三婶抹了把泪,又笑了:“是,一家人。”
钱小鱼看出曹三婶心里的惶恐,反手握住她的手,“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以后咱们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好。”钱小鱼向曹三婶保证道。
曹三婶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笑了起来,越活越回去,居然连个孩子都不如。
“等会,三婶给你做好吃得去。”
她不能倒下,孩子还小,丈夫还在养伤。
他们的村子对比其他村子,真的是好太多太多了。
花井村的队伍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干裂的土地,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路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有的还喘着气,有的已经成了一具干瘪的尸首。起初,村长还会让人挖坑埋了,可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连埋的力气都没了。
“娘,那个人……是不是死了?”一个孩子指着路边蜷缩的身影,小声问。
他娘一把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快步往前走:“别看,别问!”
可孩子还是看见了——那人的手指死死抠进土里,像是死前还想抓住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抓住。
逃荒的路上,他们不知见过多少路边饿死渴死的人,以前遇到一两具的尸体,村长还会组织人把尸体掩埋。
后来渐渐的,越来越多曝尸荒野的人,他们也管不过来,只能任由那些尸体在那里发烂发臭。
大伙见到这些,也会在心里想,有一天,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曝尸荒野,成为孤魂野鬼呢?
逃荒的队伍越来越压抑,这条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们会一直逃到死亡的那一刻。
随着逃荒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有吃喝的人也越来越多。
为了一口吃食,偷,抢已经不稀奇了,有些心狠的,见到落单的人就杀,或许被杀的那人也没有粮食正饿着肚子呢。
经过上次黑衣人夜袭营地的事,村里人在夜晚歇息的时候都会提高警惕。
对于白家村上次没有出手帮忙的事,大伙很是介怀,毕竟当初说好的,两个村子无论是哪一方出事,都希望另一方能伸出援助之手。
当时白家村的村长见有黑衣人要对花井村之人不利,想要带人过来相助。
可惜他们村子的人却不愿跟着白村长救人,无奈之下,白村长只好带着自己的儿孙,扛着锄头之类的农具杀过来。
虽然他们没有帮上什么忙,这份恩情,花井村众人都心领了。
断粮已久的流民们,忽然见到两个完整且有粮食的村子,眼神止不住地盯着独轮车上的粮食。
尤其看向花井村的眼神,一个个眼里都冒着兴奋地红光,村子里不光有大牲口,每家每户的独轮车上都都有几袋粮食。
之前抓得鱼,有些人家没舍得吃完,挂在车子的两边,晒成了鱼干。
“你看他们的水桶里,装得是水嘛?”
听到水这个字,周边或蹲或站的流民,都盯着水桶,舔了舔干涩的唇。
他们有多久没喝过水了呢?已经记不太清,小孩子们的童子尿可是好东西,只可惜长时间喝不着水,尿也尿不出来。
有那精明的人,赶紧抱起身边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倒在花井村和白家村人的队伍前。
“求求各位好心人,赏我孙儿一口吃食吧!”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怀里的孩子使劲向上托举。
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他们的活路也将被堵死。
对于这种事,路上不是经历过一两次,大伙都很有经验的避开。
这时候若是敢大发善心,等待他们的就是,全村覆灭。
他们固然可怜,但先保证自己的命,才是首要任务。
赵旭赶着骡车,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那个妇人恶狠狠地盯着村民们,那样子活像一条毒蛇。
在他们看来,不够就是一口水,一把炒面,就能救活他们的孩子,可不会想到,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将会有多难收场。
流民们赤红着双眼,像是盯猎物的饿狼似的,盯着每一个从他们身前走过的村人。
赵旭把红缨枪拿在手上,枪头朝外左右滑动,其他人见此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中的武器拿在胸前,做防御的姿势。
倒是吓退不少人,只是他们饿得实在太久,抢也是死,不抢也是死,总归都是要死。
临死时还不如拼一把,吃一顿饱饭,当个饱死鬼。
不顾他们手里有兵器,十好几个饿得面黄肌瘦的人,眼睛冒着绿光,紧紧盯着队伍。
见到有一处防御稍微薄弱的地方,一窝蜂地冲上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无论抢到什么吃食,也不管是生是熟,全都往嘴里塞。
被抢的这户人家,正是彪子他们家。
彪子是个青壮的汉子,村长也给他发了一把大刀。
他拿着刀护在自家的位置,本也相安无事。
谁知道,那个声称怀有身孕的张大丫,非要自个拿着大刀逞威风,还要让彪子用独轮车推着她。
身怀大孙子,就连彪子的娘也忍让她三分。
这不,就惹出祸事来了。
她拿在手里比划的大刀,被流民一把抢夺。
对着彪子就是一刀砍过去,其他流民见状赶紧一拥而上,把他的独轮车呼啦推倒在地。
彪子躲避不及,被大刀割伤胳膊。
幸好流民多日没有吃饭喝水,浑身虚软,并没有太大的力气。
再加上彪子比较懒,没有用心给刀开封。
所以他的胳膊只被划伤一道口子,并没有啥大碍。
幸好前后的邻居见他们家被流民围了,赶紧大声吆喝。
秦加楼刚好巡逻到附近,听见声音赶紧过来支援。
那些被饿得腿脚发软的流民,哪里是他这个从小在军营里长之人的对手。
长鞭如游龙,很快那些流民就被打得,倒在地上痛哭哀嚎。
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见此情景纷纷低下头,柿子挑软的捏的道理,谁都懂。
花井村的人,顺利通过这批流民,身后跟着的白家村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胆战心惊地跟在花井村之人的身后,想要顺利得通过这个山谷。
可是那些流民,见他们并不像花井村那样,每个人手里都持有武器,有村民组织起来的护卫队。
虽然他们的物资也很少,推着独轮车上,只有一些器具,粮食也只有小半袋的样子。
对比他们这些快要饿死得流民来说,可是要强百倍、千倍的。
之前抱着孩子守在花井村队伍前的妇人,又故技重施,跪倒在白家村的队伍前。
“求求你们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家孙儿。”妇人声音粗哑,可怜兮兮的哭求。
白村长带头走在白家村队伍的最前面,心里绷着一根弦。
能做这么多年的村长,自然不是个傻的,他知道这个口子不能开,万一心软开了,把整个村子填进去,都填不满那道口子。
无视哭求的妇人,带着村人继续往前走。
他们不比花井村的人,吃饱喝足,每日里都是倍有精神地赶路。
但凡白家村的人耽搁一瞬,怕是就会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这几日走下来,他更加坚定要一直跟上花井村的队伍。
他们村里的福星,能寻到水源,他们若是想要活下去,就离不开水源,当然得跟紧花井村的队伍。
他知道,花井村能全身而退,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武器、够狠,还有他们够团结。
可白家村呢?老弱妇孺多,青壮年少,真要打起来,怕是连一炷香都撑不住。
正想着,那个妇人又扑了过来,这次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老爷!行行好,救救我孙儿吧!”
白村长咬牙,硬着心肠甩开她:“走开
只可惜,村长是个精明能干,不代表村里没有蠢人拖后腿哇!
白村长带头走得老远,就听队伍的后方传来争吵声。
暗道一声,“不好”
交代自己的儿子让他带着村民继续追赶花井村的队伍,“老大,你带着大伙继续往前走,不要停。”
他的大儿子担心老爹会有危险,阻拦道:“爹,还是我去吧!”
白老汉摇头,大儿子是他们家的希望,可不能有所闪失。
小儿子从小就有几分机灵劲,即使他当真遭遇不测,相信小儿子也定能,逃出生天。
话落,摆手让他赶紧走,他则带着另一个儿子朝着吵闹的方向疾步跑去。
离着老远他就瞧见,有不少辆独轮车被掀翻在地,那些流民不管不顾的在抢东西。
只要抢到东西,立刻如疯了般,撒丫子就往林子里窜。
甚至,有些人饿急眼的流民,抓一把生的粮食就朝嘴里塞,也不管生的还是熟的,吃到肚里才是自己的,简直拿他们毫无办法。
一个男人因此被噎得直翻白眼,却还拼命往下咽,生怕被人抢回去。
白家村那些被抢了东西的人,哭喊着去追,可流民早就钻进了林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村长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知道,完了。
这个口子一开,白家村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谁都能来咬一口。
那些被抢了粮食的人家,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杀千刀的,怎么来抢我们粮食?”
这些粮食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从白家村带出来的,平日里担心饿肚子,舍不得敞开肚皮吃。
如今被那些坏人给抢得一粒不剩,往后他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个老妇人,绝望之下,居然一头撞在枯死的大柳树上。
鲜红的血,喷洒而出。
她的身体软倒在地,眼睛大大的睁着,原本暗黄的眼珠,再也没有一丝神采。
那双睁着的眼,对着天空,像是要问问老天,为何会这样?
儿子大喊一声。“娘!”
他双膝跪地爬过去,颤抖着双手,把老娘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双眼怨恨的盯着那些流民,就是因为他们抢走了粮食,娘才会被逼死。
轻轻地放下她娘的尸体,抄起他挑东西的扁担,朝着流民冲了过去。
白老汉赶紧喊他的小儿子,“三小子,快拦住他。”
老妇人的儿媳,见丈夫要与人拼命,吓得冲上去抱住丈夫的腰。
婆婆为了给他们省口粮,居然做出这样不可挽回的傻事。
若是她丈夫再出事,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可怎么活下去?
另一边,有个小妇人愣愣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她不是好心给那个妇人,一口水和一些吃食了吗?她怎么会如恶狼一样突然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