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很郁闷,因为那些该死的太平军,他们居然骚扰了一夜,直到他设计,使太平军以为发现了粮车,预判了他们的一次行动,打死了十几个来骚扰的粤匪,这样的骚扰才停止。而这时天边也露出了鱼肚白。须臾间从地平线跳出的红日,将昨夜发生的一切照得纤毫必现,营地内的一地狼藉,营地外的十几具尸体,让他恶心。没办法,看着大营里精疲力竭的兵勇,他知道今天要拔营,继续对箫有和的陈家桥阵地发起进攻,有些困难了,但不管有多困难,接下下来的战还要打。副将刘盛藻接过亲兵送上的朝食,双手捧到刘铭传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大帅,吃点吧” 刘铭传盯着粗瓷碗里漂浮的糙米,忽然想起咸丰五年那个暴雨夜。十七岁的他攥着短刀,在巢湖盐帮的火并中砍倒第三个对手时,尝到的血锈味与此刻喉间腥甜如此相似。那时他踩着满地盐晶,望着被火把映红的湖面,发誓要让全家吃上白米饭。
\"大帅?\" 刘盛藻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示意他将碗放下。营外太平军的尸体正在被兵勇们翻动,他知道那些兵勇们怎么想,他没有阻止。他看到一个兵勇,在翻其中一具穿靛蓝粗布衣服的少年尸体,他将少年腰间别着的半块发霉的红薯扯下来,扔进嘴里嚼了两口,又“呸-呸”吐出来,扔在一旁。刘铭传忽然想起三年前攻破常州时,曾见过同样装束的孩子在城墙下挖野菜。
晨雾中传来隐约的战鼓声。刘铭传解开衣襟,让晨风拂过心口的朱砂痣 —— 那是母亲用锅底灰给他点的,说能避刀兵。他吐出心中的一口恶气,望着染红天际的朝霞,忽然觉得那些被他称作 \"粤匪\" 的人,或许也有母亲在某个村口等着儿子归家。
\"大帅!\" 刘盛藻的惊呼打断了回忆。刘铭传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麒麟纹滴落在粗瓷碗里。远处陈家桥方向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苏州城外,曾见过一队太平军女兵背着竹篓收殓战友遗体,她们的发间都别着艾草。
\"盛藻,\" 他抓起那半碗糙米,狠狠地塞进嘴里,\"传令各营,午时前必须拿下陈家桥。\" 碎米咯着后槽牙,混着血味在舌尖蔓延。陈家桥的轮廓在晨雾中时隐时现。
陈家桥,这里是箫有和布置的第三道防线,也是他步步后退,诱敌深入,要发起反击的地方。由于刘铭传看穿了萧有和的计谋,并就势诱卖了个破绽给箫有和,诱使这一轮骚扰的汪白仁中计,变假打为真打,刘铭传伏击得手,这也使得萧有和的后续计划也受到影响。
此刻箫有和看着地上跪着的汪白仁,他一脸的血污。\"属下该死!\" 汪白仁跪在地上,血污糊住半张脸。昨夜他率小队突袭粮车,却中了埋伏。箫有和伸手扶起他:\"清妖诡计多端,但你不该擅自改变计划。\" 他转身望向陈家桥方向,晨雾中百姓正扛着沙袋加固工事:\"今夜带百姓举火把扰营,让刘妖头分不清虚实。\"
回想昨夜袭扰的经过,开始时十分顺利,骚扰战就像场精心编排的皮影戏 —— 太平军的战鼓从二更时分起就从三面响起,火把如流萤般在山梁间游移,却总在淮军列阵时化作青烟。直到四更天时,汪白仁他们上报发现了清军的粮车辎重所在,没有等来萧有和的命令就带着小队发动了进攻。二十几个身着靛蓝粗布的身影,突然从芦苇荡杀出突袭粮车辎重,却被刘铭传布置好的伏兵反杀。萧有和只好停止了进一步的袭扰。
\"小王爷,末将愿领二十军棍!\" 汪白仁解下腰带。
\"留着力气杀清妖。\" 箫有和将酒壶塞进他怀里,那是上好的女儿红\"去看看张木匠,他儿子昨夜伤了腿。\"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姓的都不是善茬”箫有和心里想:“这样的对手不可多得”。昨夜的袭扰,最后虽然被刘铭传算计了一把,但箫有和心底的斗志却也因此更加高昂。
他知道最好的防御其实是进攻。召来赖汉英,曾水源,赵云,乔治和呤唎等将领,部署今天的防御,他要利用木桥头到陈家桥之间的距离,使用小群麻雀战,来打击运动中的刘铭传军。他要让淮军步步惊心。
\"大帅,这是第十三次袭扰。\" 刘盛藻的声音带着血丝,\"他们像是在试探我们的...\" 话音未落,东南方又传来密集的火枪声。刘铭传瞳孔骤缩,他被太平军这诡异的战法搞得头昏脑胀,虽然每次的袭击给自己带来的损伤并不大,但太平军打完就走,却让他无可奈何。狡猾的太平军,就像开启了狩猎模式的狼群,只要漏出一点破绽,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关键是,他们不再贪吃了。
刘铭传也曾设下了几次诱饵,引诱太平军自投罗网,但他们不再中计。他也只好将骑兵放在周围护卫步卒,顶着这样的骚扰往陈家桥走,行军的速度就快不起来,连带着士气也降了不少。
刘铭传盯着地图上的陈家桥,那仿佛是一座难以到达的桥。\"大帅,粮道被袭!\" 刘盛藻的急报让刘铭传心中一动,他们的目标终究还是粮食辎重。刘铭传猛然起身,却见后队已是火光冲天 —— 二十辆粮车在 \"绍兴飞雷\" 中炸成火龙,押运的淮军被竹钉阵逼得节节败退。空气中飘荡着粮车上粮食被焚毁的焦糊味,那焦糊味中隐隐还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艾草香。
午后,陈家桥传来拉锯战的轰鸣。箫有和登上了望塔,见呤唎正教火枪手校准温彻斯特步枪:\"瞄准步枪,子弹要像猎狗捕捉野兔那样精准。\" 乔治?史密斯带着村民往战壕里搬陶罐:\"这是最新式的 \"绍兴飞雷\" ,引线浸过桐油。\"这是乔治按照箫有和提供的“没良心炮“图纸,改进的。乔治看到这张箫有和手绘的图纸,认为只有天才才能想出这样的装备。
陈家桥畔,张木匠的孙女踮着脚往炮管里塞艾草。\"萧将军说这叫 ' 火攻引子 '。\" 她颈间的贝壳项链叮当作响,\"阿爹用太平军旗帜包火药,炸得清妖哭爹喊娘!\" 远处,呤唎正单膝跪地教士兵使用温彻斯特步枪:\"三点一线,像瞄准你们太湖里的野鸭那样。\" 英国军官的制服上,金线绣的 \"太平天国\" 四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小王爷,俺们村的驴车装满了陶罐。\" 张木匠抹着汗跑来,\"桐油泡过的引线,保管比洋人的火药还利索!\"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少年,怀里抱着用红绸扎的竹钉。箫有和将酒壶递给老人:\"给炮手们润喉,今夜扰营全靠这些 ' 绍兴飞雷 '。\" 酒液溅在地上,与泥土中的艾草香混作一片,那是上好的女儿红。他让乔治按照自己的图纸制作没良心炮,乔治就想到了用旱柳的树干做炮身,用麻布包炸药的法子,一试还行,就有了这\"绍兴飞雷\" 。这炮的缺点也是很明显,射程有些近,使用的寿命低。
夜晚是让人讨厌的,刘铭传这样想,因为箫有和又夜袭了,不同的是,这次的夜袭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法术,几十上百个黑乎乎的东西就那么飞过来,突然在自己的营地里爆炸。
被直接炸到的不说了,诡异的是那附近的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外伤,前一刻还能好好说话,下一刻就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本就已经疲惫不堪的淮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害怕了,即使他派出亲卫督战也挽回不了败局。
\"这是最后的斗争!\" 乔治?史密斯的歌声混着爆炸声传来。太平军敢死队扛着土制炸弹冲向清军,将集结的清军士卒再次打散。
刘铭传的战马在陈家桥畔踉跄着跪倒,一颗流弹擦着耳边飞过。
\"大帅,撤吧!\" 刘盛藻拽着他的后襟嘶吼。
刘铭传却盯着周围那星星点点的火把,他们正在逐渐汇聚成一条火龙。
同样,站在了望塔上的萧有和也在看这条火龙,他想起了自己在岳麓山上看到的那条火龙。真是一夜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