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兰兰听了这话,原本高高扬起的手顿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猛地回头看向杨嬷嬷,眼睛微眯,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
“皇后娘娘唤她?”
她声音不高,却句句带刺。
“哼,小小一个贱蹄子,倒真是好运气。”
邢兰兰咬牙冷哼一声,眼底闪过浓浓的不甘。
“今天算你好运气”
话音落下,她猛地一甩衣袖,回头就走。
喜果忙不迭地跟上,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余光还朝温从雪狠狠扫了一眼。
一行人走远,院中才恢复了些许宁静。
杨嬷嬷这才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伸手将温从雪微凉的手握住,轻轻拍了拍。
“温姑娘......”
“嬷嬷,”
温从雪低声开口,声音却透着一丝迟疑,“皇后娘娘为何唤我?”
杨嬷嬷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也沉了几分。
“你倒是还有这点警觉。”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顾不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今天这话,也就哄哄邢兰兰这种没脑子的人罢了。”
温从雪垂眸,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嬷嬷的好,我都记得。”
杨嬷嬷看温从雪又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
她顿了顿,语气柔下来。
“你父亲之事,是你心里的结,我晓得。你不愿低头,不愿认命,这些我都懂。”
“可这皇宫啊……”
她抬头望了望高墙深院,低声道。
“这皇宫从来都是踩低捧高的地方。你若一直站在地上,总有人要从你头上踩过去。”
“可若你肯踏上一步,就有可能被抬起来。”
“皇后娘娘几次三番抬举你,这可不是谁都有的命。”
说着,她放开温从雪的手,轻轻理了理她袖口的皱褶,语重心长道。
“有些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殿了。”
话一说完,杨嬷嬷便不再多言,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好好想想。”
杨嬷嬷转身离开,温从雪还留在伫立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被茶水沾湿的琴谱。
父亲,哥哥,连带着大伯一家男丁全部斩首。
女眷被打入教坊司后,因着劳累病痛,不过短短一年,就只剩她一个。
她想给全家讨个公道,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除了出卖色相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当今皇帝并不重女色,上次献舞,她本以为有机会入后宫再徐徐图之。
可没成想竟然毫无水花,就此沉浸。
她要翻案!她要为全家讨个公道,那她就要做这宫中最受宠的宠妃,绝不是那昙花一现的玩物!
正因如此,温从雪才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让她彻底出头的机会。
可眼下邢兰兰几次三番找麻烦,还妄图毁了她这张脸。
她真的还有机会等下去,找到合适的机会吗?
温从雪垂眸不语,像是在细细权衡着什么。
养心殿内御书房。
安裕批完今日最后一本折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在书案前坐了太久,起身太急,玉佩磕到了桌角,顺势碎成了两半。
玉佩上的同心结也顺势掉在了地上。
安裕一瞬间失语,一瞬间失神。
高福安瞧见安裕这幅模样,也觉得心中发苦。
皇上和宜贵人多好的一对璧人,何苦闹到今天这场面。
这半个月,皇上都没踏足凝华殿半步,偏这宜贵人也是个心狠的,竟然不闻不问。
今日这玉佩一碎,皇上又该难过了。
高福安正想着等会儿该怎么接话,就听见前边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
“罢了,找个盒子装起来吧。”
“收拾好后,陪朕出去走走。”
“是”
安裕在宫中漫无目的地闲逛,高福安在其身侧跟着,其他随行人员远远吊在后头。
走着走着,就到了大同殿。
安裕站在这座久未踏足的旧殿门前,良久未语。
门扉轻推而开,一股沉静书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木香与微微潮气。
他缓缓走了进去,脚步踏过地砖,回声在空荡的殿中回荡。
他指腹拂过书案边沿,指尖沾了些灰尘,像是回到了少年时难得快乐的日子里。
这大同殿原是先帝仁昱皇贵妃的宫殿,自从其去世后就此封存,只有奴才初一十五过来打扫。
安裕有些恍惚,离他最后一次来这大同殿,已有十来年的功夫。
身后高福安正欲开口,却见安裕望着案角的那方砚台,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还在。”
高福安一怔,随即低声问:“陛下是说这方砚?”
安裕点了点头,语气柔缓,带着一丝极少流露出的怀念。
“那时写字我手笨,写字总破纸,她就寻了最润的端砚来,还专门请匠人雕了回纹。”
安裕说着,缓缓坐下,伸手拨开砚上的尘土,指腹沿着那一圈回纹轻轻摩挲。
“她常说,天家子最忌浮躁。习字慢,心才静。”安裕低声道,“可我小时最淘气,一坐就乱动。”
“她舍不得罚到,倒是可怜你替我受过。”
他忽然看向高福安,眉眼带着几分玩笑意味。
高福安连忙低头一笑。
“皇贵妃为人和善,罚奴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安裕望向窗外,自顾自地沉入了回忆。
“大同殿外那片灵香草,还是安瑾种的。”
他望向窗外那根已然枯干的藤蔓,声音轻缓
“我那时嫌花香熏人,偏他要在我窗外种一整片。”
“我原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后来才听人说,他是知晓我夜里睡得不安稳。”
“问了太医说这灵香草的香气可以安神。”
安裕说得兴起,高福安却不敢接话。
年少时的情谊,到底是随着夺嫡散了,天家又哪儿来的亲兄弟。
曾经的六皇子安瑾已经被圈禁贬为庶人,谁不知道这是皇上的心结。
皇上提及也就罢了,他是万万不敢应声。
安裕也不在乎高福安有没有搭话,一边说,一边缓缓起身,走到东侧那面墙前。
墙砖靠下的地方,至今还能依稀看到些许划痕。
“这里”他伸手指了指,“是我们当时比个子留下的记号。”
“每年冬至,她会唤我和安瑾站在这墙前,量身高,比谁长得快。”
“安瑾总是比我高半指,我却总说是他鞋底厚。”
安裕笑了笑,眸中泛起淡淡光色。
“她待我们从不偏心。”
“她会夸我勤学,也夸安瑾心细。她说我们都是她的儿子,要如手足般亲厚,不可争宠。”
高福安听得心中泛酸,忍不住低声道。
“仁昱皇贵妃娘娘自然是极好的。”
安裕停了一下,声音微微发紧。
“可后来……她走得太快。”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高福安看着皇帝那向来沉稳如山的背影,竟在夕光中显出一丝脆弱。
他忽然记起当年仁昱皇贵妃薨逝时,少年安裕独自跪在灵前整夜未眠的模样,嘴唇都咬出了血。
当时先帝生了一场重病,皇位之争蠢蠢欲动。
仁昱皇贵妃本就受宠,膝下还有六皇子安瑾和七皇子安裕。
虽说没登上后位,但先帝后位悬空多年,仁昱皇贵妃代掌凤印,已经与皇后无异。
而当时的太后因为出身过低,才堪堪得封淑嫔。
其膝下的十三皇子又偏偏早夭,当时有风声传言是淑嫔膝下无子,而先帝驾崩在即。
所以暗中冲仁昱皇贵妃出手,只为了早年送出去的七皇子。
这件事的内情高福安也不得而知。
他只记得皇上在替仁昱皇贵妃守灵时听见这传言,跑去太后跟前,和太后大吵一架。
虽说后来十几年,关系慢慢没那么紧张,但自此母子到底是渐生隔阂。
安裕静立良久,终于低声一叹。
“若她还在……如今的宫中,我是不是也还能有个说话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