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华宫中,午后时分。
窗外碧空如洗,庭中玉兰花已开到极盛,风吹过时落英缤纷,静落阶前玉石上。
殿内帘幕低垂,薄香浮动,透着几分幽幽安宁。
贵妃榻上,李霜岚半倚而坐,怀中抱着一本《艺文志》。
素白宫裙宽袖如云,整个人隐于光影之中,显得懒懒散散,又自有一派安闲气度。
她手指修长,缓缓翻页,目光不紧不慢地扫着书中字句,神情专注却不失清闲。
角落里,碧书坐在一张描金矮几旁,绣着一方梅花暗纹的荷包,针线细密,缝得极是仔细。
可她今日手中针线似乎难得安分,时不时打结脱线,更有几次将金线错穿了方向。
李霜岚虽未抬眼,心下早已知晓她那点小心思,只当未见。
再翻过一页,她终于开口,声音轻软却带着一丝笑意。
“碧书,你今日可是针线绣得有些心不在焉。”
碧书一惊,忙低头将手中荷包藏了一下,干笑着回道。
“奴婢……奴婢只是想着图案颜色配得不太妥当。”
李霜岚淡淡一笑,缓缓放下书卷,抬眼望向她。
“说吧,你这般模样,怕不是荷包绣的难看,是心里有话憋的难受。”
碧书抬头瞧了她一眼,似有些犹豫,低头拈了拈指尖的金线,终于轻声开口。
“小主,这都半个月了,皇上,皇上在六宫各处轮转,唯独未踏进咱们凝华宫一步。”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低低道。
“虽说小主闭门谢客,是因病在身,可到底这风言风语在宫中传得也多了。”
“您不急,可奴婢心里是急的。您进宫那年,不也说过这不争宠的下场有多惨?”
“这回,怎么这般想不开,不给皇上一个台阶?”
李霜岚听了她这一番话,竟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只缓缓抿了一口案边温着的茶,语气平静至极。
“这偌大的皇宫,都是皇上的,他想去哪儿,去不得?”
语声温婉,带着一丝淡淡的揶揄与讥嘲,仿佛一句闲话,却叫碧书听得更急了些。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把绣着一半的荷包往旁边一放,满脸焦急道。
“小主,您,您可莫再这般淡然了!”
“奴婢是粗人,可也知道这后宫里哪能全靠忍让?”
“宫人眼睛多嘴更多,若是日久不宠,只怕连底下人都要开始三心二意了。”
“皇上虽说平日待小主极好,可到底是天家男子。您就真舍得这样不管不顾?”
李霜岚见她涨红了脸,一番话都急得说快了,才终于展颜一笑。
她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温声道:“来,坐下。”
碧书这才缓缓在她身侧坐下,神色仍满是担忧。
李霜岚侧头望了她一眼,缓声道:“我这小管家婆,真是比我还着急。”
碧书闻言涨红了脸,轻声唤了句:“小主,您莫打趣我……”
李霜岚垂眸浅笑,指尖拨了拨案边茶盏,才慢慢开口道。
“碧书啊,这后宫的争宠,未必是你眼中那般上赶着才叫争。”
“有时候,不争,才是争。”
她一字一顿,语气中带着笃定:“人心便是如此,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是轻贱。”
“我若日日黏着皇上,时时围着他转,他自然会觉得我的好是理所应当。”
“可若有一日我不再在他眼前摇着尾巴,他便会忍不住想我。”
碧书听得似懂非懂,轻轻蹙着眉头道:“可万一皇上真就不来了呢?”
李霜岚抬眼望她,眸中竟带着一丝清透的光亮。
“你觉得我会走到这一步吗?”
碧书眼中露出一丝迟疑,迟迟没有搭话。
李霜岚顿了顿,语气转柔:“放心,我不会真赌气到毁自己这条路的地步。我心中自有打算。”
碧书见她神色淡定,眸中无一丝惶恐,虽仍旧不太能完全理解,但也终于放下了些许担忧,轻轻点头。
这才又开始和李霜岚说旁的事情。
“小主,您之前交待奴婢盯着底下那些宫人学规矩,这事如今也差不多了。”
“那几个新进的,奴婢都挑过家底。碧琴行事利落,不声不响,却记得极细。”
“还有那碧画,生得清秀,手脚俐落,学东西也快。”
“奴婢查过,她家里出身清白,父兄无过。”
“那碧画还有个胞弟,前年考中秀才,如今又中了举人,正在备考来年会试。”
李霜岚闻言,眼中顿时亮了几分,轻轻点头:“哦?竟还有这等事?”
“这事可曾告诉父亲?”
“老爷已经知晓了,说这碧画的弟弟也算是可造之材”
李霜岚唇角浮出一丝满意的笑意,起身踱了两步,似有些欣慰道。
“如此甚好啊,前朝有了可用之人,我们也不用如此被动。”
她回头望了碧书一眼,笑道。
“这次你又替我挑了两个好苗子。碧书啊,我的小管家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碧书顿时羞红了脸,低声笑道:“小主又取笑奴婢。”
凝华宫中,主仆两人安乐。
杏花阁里,就没有那么岁月静好了。
邢兰兰坐在内间的软榻上,脸色灰败,神情疲惫。
她一身淡青色宫装,袖口绣着简单的回纹,看上去规规矩矩,却全无往日画坊里那般张扬艳色的光彩。
贴身丫鬟喜果正立于一旁,低眉顺眼,轻声提醒。
“小主,该去前厅学规矩了,嬷嬷已经在等着了。”
邢兰兰闻言,手中一抖,险些将刚斟好的茶盏碰翻。
她咬着唇,强自压下心中怒意,缓缓起身,脚步沉重得像是坠着千斤铁链。
这日子,实在叫她忍无可忍。
她本以为入宫之后,凭着自己的姿色与手段,很快便能得宠,青云直上。
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动情的模样。那时在画坊里,多少达官贵人争着抢着,就为博花魁一个笑。
她原以为皇上也不过是个男人,和那些人并无不同。
却不想那日侍寝之后,竟再未有半点音讯。
她日日梳妆打扮,守在门前,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到。
宫人冷眼旁观,议论纷纷。
而她,居然还要被太后送来的嬷嬷规训。
说是学规矩,要她说简直就是整治,这手段比起画坊里磋磨那些不肯卖身的女子的法子。
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穿不得擅自挑选,每一餐饭菜都要按嬷嬷的口味过目。
连她最喜欢的香粉,首饰,衣衫也全被收了去,说是太艳俗。
每日晨昏定省不说,还要学规矩、学礼仪、学分宫等制。
“你是宫中人了,不是青楼女子,怎可一颦一笑都带着脂粉气?”
这是嬷嬷那日在她面前冷声说的,言语刻薄,面无表情。
她忍了。
可如今,连一个小小的行礼动作,都能被挑出错来。
这日她又一次被召去前厅行礼,心中满是不甘,暗自咬牙想着。
“只要让我再见皇上一面,我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叫他再也忘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