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得他。
静坐于佛像后的年轻僧人身姿挺拔,白色僧衣纤尘不染,周身仿佛有皎月之辉一般。
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却因置于清修之地,令人不敢直视。
除了辛久薇。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捏着签文,鼓起勇气直直看进那双寒潭般的眼中。
“觉明大师,您是不会解签吗?”
“还是说,因为我抽的是下下签,圣僧也觉得晦气?”
觉明终于开口,声音清洌:“施主怎知是下下签。”
辛久薇的声音染上几分落寞:“当然,我总是没有那般好的运气。”
觉明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道:“施主心不诚,自然抽不到好签,无论我如何解读都不会如施主的意,不如早早归去。”
听他说完,辛久薇沉默了。
殿内只有隐隐的风声。
辛久薇眼神微动,面上立刻就换了副神态,无助一般跪坐到空着的蒲团上,白净小脸上露出凄切神情。
“圣僧是看见了我刚才做的,对吗?”
“您有所不知,我实非是要恶作剧,那马主人是一纨绔恶少,今日来此就是想逼家姐嫁与他……”
“小女生母早逝,处境艰难,对此实在毫无办法,放走他的马,不过是撒撒气罢了,圣僧就当可怜可怜我,千万莫要说出去……”
她演得真切,怕觉明听不仔细,说话间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着。
觉明微微侧了侧身,“施主请起。”
他说得客气有礼,辛久薇却敏锐地抓到他眼中闪过的不悦,这才惊觉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便连忙站起来。
辛久薇一时也有些慌乱,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大师不为我解读,如何知道这签文不会如我意呢?”
觉明道:“施主执念太深,过刚而易折。”
“何意?”辛久薇咬着唇问,“就因为我非要解这下下签吗?”
觉明不再说话了。
殿内的檀香飘进鼻尖,辛久薇似乎听见远处其他僧人的诵经声。
殿外明明是晴朗的天,她却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雨夜,也是在觉明面前抽中的下下签,她一时恍惚。
“大师,什么称得上执念?”辛久薇的语气平缓了一些,“如果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事呢?”
觉明闭着眼,无悲无喜:“你既称处境艰难,又如何行事。”
辛久薇柔柔地笑了,扬起纤细的脖颈,像风雨中摇曳的一朵小花。
“圣僧,难道您就没有被逼无奈的时候吗?”
不等觉明回答,她俯身从他手中拿回那张签文,轻声说:“如您在那样的时候遇上我,我定不会像您一般无情。”
说罢她如来时一般,轻盈没有声息地离开了。
觉明手中的佛珠缓缓停止转动,他俯下身,将辛久薇落在一旁的签筒拾了起来。
而辛久薇越走越快,直到回头见不到大悲殿了,才停下脚步,长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遇到觉明了!
颍州最年轻的得道高僧,辛久薇的父亲身为辛氏家主都要敬上几分的人。
辛久薇怕的,却是对方如今还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走到一棵古树下,颤抖的手抚上枯老的树干。
觉明,觉明,不过是那男人一生中用过的,最短暂的名字。
几年之后,这个年轻的高僧就会脱下袈裟,黄袍加身,权势滔天。
圣僧觉明,其实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前世那个让祁淮予有了从龙之功、让祁淮予在京城炙手可热的——
新皇萧珣。
辛久薇的颤抖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她先祁淮予一步遇到了萧珣!
祁淮予不是最嫌辛久薇柔弱无用吗,那她为什么不能效仿前世的祁淮予,攀上六皇子这颗大树?
她要让祁淮予看看,最是无用的柔弱小姐,究竟能不能断了他的命脉!
辛久薇平复了心情,走去正殿找姐姐,刚到门口却听见了谢夫人斥责谢长景的声音。
“景儿,如何这般同辛小姐说话!”
只见偏殿内几人都站了起来,辛兮瑶立于一张案几旁,手中还捏着一支细细毛笔,是描画用的,只是此刻没有动作,面色有些难看。
而谢长景远远站在另一边,神情不屑。
辛久薇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听见他说:
“谁不知道辛大小姐多愁善妒,再画得一手好丹青又如何,性子这般尖锐,来日我若是欣赏不来你的大作,怕不是要落得一身不是。”
谢夫人气急,重重拍了他一下,“是为娘让辛小姐为佛祖作画以示咱们今日之诚心,你说这些不知礼数的话做什么?”
谢长景嗤笑,“娘,我都听说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最是恃才傲物,你让她作画,还不是正中她下怀?”
“我谢长景肚子里没几分墨水,与大才女说不到一块儿去,辛大小姐不如收了心思,去寻那无需你相夫教子的人家吧。”
他一口一个才女,却满满都是嘲讽,听得一旁辛久薇一肚子火!
这谢长景长得人高马大,竟是个脑子蠢的,被祁淮予下点眼药就先入为主对辛兮瑶没了好印象,还当众这般羞辱起辛氏的大小姐了!
辛兮瑶的脸色很难看,她是傲气的性子,素来不善与人争辩,又碍于议亲而压着脾气。
此刻被谢长景算是指着鼻子嘲弄了,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长景愈发不屑:“母亲,我们回去吧,我是不会娶她的。”
辛久薇修整了神情,拎着裙子迈进殿内,“谢三哥说笑了,咱们两家素有交情,姐姐陪伯母来上香也不过是寻常事,哪有娶不娶,嫁不嫁之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