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尽头，一队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人形轮廓，正在沉默地向上行进。
距离尚远，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形态。
但随着它们越来越近……
首先清晰起来的，是它们那毫无生气的、死人般苍白与僵硬的皮肤。
接着，是那双彻底空洞的眼眸。
眼眶深处，跳动着两点微弱却无比妖异的猩红光芒。
那光芒里，看不到任何属于智慧生灵的理智与情感。
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暴戾。
以及，对一切生灵的……嗜血渴望。
下一刻，当他的目光，死死落在那队人型boSS身上，落在那些破烂不堪、沾满污秽的甲胄之上……
云无涯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那是一层样式无比古朴，却又带着鲜明军旅风格的制式战甲！
是真正用于沙场搏杀的铁血装备！
尽管这些甲胄早已残破不堪，上面布满了狰狞可怖的劈砍与钝击痕迹。
更浸染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如同污泥般厚重凝固的血渍！
但其基础的构造，线条，以及某些甲片边缘，依稀可见的、被磨损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徽记……
却让他感到一种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熟悉！
熟悉到……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瞬间冻结！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不可闻地彻底停滞了。
那徽记……
那战甲的样式……
那是……那是域外战场，人族镇守军团的制式战甲！！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
这一刻，云无涯如遭雷击！
前世，他虽然也肯定闯过【失落的传送阵】这个副本。
但那一次，为了稳妥，他选择的仅仅是困难难度！
那时的他，实力远没有如今这般强横，更还未有【九霄神玉】这等逆天至宝傍身。
在困难难度下，他遭遇的敌人，确实如他之前所料，不过是一些实力强横的山贼悍匪、或是被邪恶力量腐化的邪教徒之流。
而地狱难度……
前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玩家，能够成功通关这个难度的【失落的传送阵】！
所以，即便是拥有重生一世记忆的他，也从未真正见过，地狱难度下，这第七波的敌人，究竟会是怎样的存在！
他死死盯着那些逐渐靠近的身影。
它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交流，甚至连最基本的眼神互动都没有。
喉咙里，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低沉嘶吼。
还有一些意义不明、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
神智，早已彻底沦丧！
但，最为诡异，也最让云无涯心酸的是……
即便沦落到如此非人的境地，它们行进间的动作，队形，却依然保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协调性！
一种铭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军人的本能战术素养！
它们手中，紧握着各式各样饱饮鲜血、残破不堪的近战兵器——
断裂的长刀、卷刃的战斧、枪头扭曲的长枪、布满豁口的重剑……
每一件武器上，都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念与杀气。
而在这些近战单位之中，还夹杂着几名手持枯骨法杖、残破长弓，甚至是闪烁着幽暗光芒的重弩的远程单位。
它们的站位看似随意，却隐隐构成了一个最基础、也最有效的攻击阵型。
相互掩护，彼此呼应。
领头的，是一个头戴碎裂战盔、身形尤为高大壮硕的将领模样的存在。
它身上的战甲，相对于其他“士兵”而言，保存得最为完整，但上面的血污与伤痕也最为密集。
手中，紧握着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
那枪尖之上，凝固的血痂厚重得令人作呕，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臭。
在他的无声带领下，这支由亡者组成的军团，行进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军纪与章法。
那绝非一群乌合之众能够拥有的气势！
云无涯的身体，彻底僵硬了。
一股难以自抑的冰冷寒意，混合着猝不及防的巨大震惊与悲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他的脚底瞬间窜起，席卷全身！
他认出来了。
他全都认出来了！
眼前这些散发着不祥与暴戾气息的“怪物”……
根本不是什么天生的邪魔！更不是什么被腐化的邪教徒！
它们……他们曾经是人！
是和他一样，在血与火交织、尸骨如山的域外战场上，为了守护身后的亿万生灵，为了人族的存续而浴血奋战的人类战士！
是那些在无尽的战斗中，最终力竭倒下，不幸被魔物的污秽之力侵蚀了心智、扭曲了灵魂，从昔日的守护者，彻底沦为只知杀戮与毁灭的机器的可悲同袍！
那熟悉的制式甲胄，哪怕已经残破不堪，血污满身！
那铭刻在灵魂深处、即便失去神智也未曾完全磨灭的战斗队列与本能反应！
前世那段最残酷、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轰然冲垮了他刚刚才勉强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麾下，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情同手足的英勇士兵……
也有许多，许多……最终落得了如此凄惨、如此屈辱的下场！
化作没有灵魂、只知毁灭的行尸走肉！被昔日守护的土地所排斥，被同族所恐惧！
每一次目睹同袍沦落至此，都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又一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那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愤怒、彻骨无力、以及对战友逝去荣耀与尊严的深深哀恸！
痛彻心扉！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云无涯紧握着青冥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寸寸发白，几乎要捏碎剑柄。
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根根暴起。
一股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正从他的指尖，沿着手臂，疯狂地蔓延开来。
嗡……
掌中的青冥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吞噬的悲怆与狂暴杀意，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嗡鸣。
剑身光华流转不定，也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英灵而哀鸣。
云无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背对着苏晓月和凌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一下……”
“不要留手。”
“用你们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攻击。”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因为……等下过来的，是一群……值得尊敬的战士。”
“他们曾经为了守护家园而战，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只是……他们被魔物污染了，彻底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云无涯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与沉痛。
“对他们来说，现在这样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
“所以，一定要快，要狠，要准。”
“用最凌厉的攻击，给他们……最后的解脱。”
“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不要让他们……再承受更多的伤痛和屈辱。”
两女早在云无涯身体骤然僵硬、气息剧变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此刻听到他这番沉重而悲怆的话语，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们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完全理解那份深入骨髓的沉痛。
视线中，那支散发着死亡与不祥气息的“军伍”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狰狞扭曲的面容，空洞嗜血的眼神，破败染血的甲胄……无一不让她们心头发怵，惧怕得几乎想要后退。
但哥哥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就挡在她们身前。
那背影中蕴含的力量与决心，给了她们莫大的勇气。
她们无条件的相信哥哥。
就在这时，那支亡者军团已经逼近到了高台豁口的边缘。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明明看上去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如同野兽般的他们，却在那名手持乌黑长枪、身形最为高大的将领模样的存在，猛地一挥长枪之下……
“唰——！”
整支队伍，三十道身影，竟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动作整齐划一地，骤然止步！
他们停在了距离高台边缘仅有数米的地方，没有立刻发起冲锋。
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铁血军纪！
这一幕，让苏晓月和凌婉看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
她们瞬间明白了哥哥话语中的含义。
这些……真的是战士！
是哥哥在那个残酷“梦境”中所描述的，那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英雄！
哪怕神魂被污，沦为行尸走肉，这份铭刻在骨子里的军人荣耀与纪律，竟然还能残留至今！
果然，是将战士的基因，将那份铁与血的意志，彻底融入了灵魂最深处！
即使被魔物污染，即使面目全非，却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保持着那份属于军人的……最后的尊严。
只是这份尊严，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悲哀，如此令人心碎。
云无涯无声地将青冥剑直直举起。
剑尖斜指苍穹，剑身竖于胸前。
他缓缓向着那名沉默伫立的英灵将领示意。
这是源自血火战场独属于人族的古老礼仪。
纵然立场敌对，面对值得尊敬的对手，以此礼表达最后的敬意。
可惜，英灵将领毫无反应！
那双空洞眼眶中跳动的猩红妖芒，早已不懂何为礼仪、何为回应，他只剩下军队战斗的本能。
只见，他机械地抬起手中那杆缠绕着无尽怨念的乌黑长枪，猛地向前一指！
冰冷的杀戮指令，无声下达。
霎时间，他身后那些同样死气沉沉的英灵士兵，踏着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军步，举起手中残破染血的兵刃，如同一道灰黑色的死亡潮水，朝着高台压迫而来！
云无涯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悲怆。
他缓缓收回青冥剑，剑尖遥遥指向那最先踏上高台、数量已达十名的英灵战士。
这些人形英灵的体型远比之前的兽型boSS要小得多。
高台那十米宽的豁口，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形成有效的攻击阵列。
几乎是转眼间，后续的英灵士兵也接连涌上，三十道散发着死亡与不祥的身影，在高台上迅速散开，隐隐构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军阵雏形！
他们并未立刻发动攻击，只是用那空洞嗜血的眼神，死死锁定着前方的云无涯三人。
冰冷、死寂，却又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苏晓月和凌婉此刻终于切身体会到，哥哥为何要求她们不要留手。
面对这群即使化为英灵、依旧保留着军人战斗本能的可怕存在，任何一丝犹豫和手软，都可能让哥哥陷入被围攻的绝境！
她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握武器的小手，因为紧张和那份源自灵魂的抗拒，微微颤抖着。
但她们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不能退缩！
绝不能成为哥哥的负累！
她们死死盯着前方，屏住呼吸，等待着云无涯的进攻号令。
终于，那名英灵将领动了。
朝着以剑指向他的云无涯，猛地举起了手中长枪，摆出了一个充满铁血杀伐意味的迎击姿态！
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意义不明、却饱含战斗本能的无声嘶吼！
下一瞬，他身先士卒，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箭矢，携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直扑云无涯！
手中长枪舞动，带起呜呜风声，枪影重重，大开大合，竟隐隐透着几分生前征战沙场的凌厉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