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下了雨。
夜色深浓弥漫,雨声淅沥,雨像黏濡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辆轿车。
男人的语气没有恼怒,表情也一派平静,宋禧却无端觉得车厢内有暗流涌动。
她拿着照片,经过层层筛选,剩余不多仅五张,每位均是相貌品行突出、才学过人的千金。
手上莫名沉重起来,宋禧抬睫,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点头说:“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些类型,就选了。”
“我喜欢什么类型,你说给我听听。”
赵砚森的语调缓慢,音量不大不小,宋禧心口却猛然一哆嗦。
他不是来接她的,而是来找她算账。
她哪里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反正不是她这样的。
再说了,就算清楚,她也不会改变自己,刻意去迎合他的喜好。
喜欢一个虚假的她,这毫无意义。
车前灯照射的灯光映亮着如银线的雨,玻璃窗外的雨,如细丝,如花针,密密麻麻地斜织着,连心脏也逐渐变得潮湿。
宋禧指尖攥紧了信封一角,指骨微微泛白,沉默片刻,小声询问:“我不能选吗?”
她不需要他回答,便继而开口:“也是。哥哥结婚后肯定会搬出去,不再同我住在一起。我喜不喜欢嫂子不重要,哥哥喜欢最重要,既然哥哥这么不乐意我选,那我以后不选就是了。”
小姑娘低垂着头,声音细微却又字字清晰,音色里带着几分颤抖的怨气。
明显在说她干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了,他还要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简直可恶极致。
男人的轮廓隐在阴影中,骨相周正又锋锐凌厉,宋禧垂着眼没看他,却感知到他在盯着她。
赵砚森不说话,宋禧就默不作声地数着照片。
不帮他处理伤口,要被训斥;帮他认真挑选太太,也被责怪。
阴晴不定,心思比宇宙奥秘还难琢磨。
窗外风雨如晦,赵砚森漆黑的眼瞳森严锁着她,宋禧大气都不敢出。
上学时,同学们都说他们的哥哥成家后,那一颗心便会有所偏颇,不再只有妹妹弟弟。
现在她哥哥还没结婚,就向着别人了。
向着就向着吧。
毕竟,就算老太太不催赵砚森,他自己这几年肯定也会结婚。
宋禧做了一堆心理建设,车子驶进四合院,停泊好,佣人过来撑伞,她将照片丢在座椅,推门下车。
没两秒,又转回头,伸手拿起装着照片的信封,冲赵砚森说:“你不要,我要!”
他估计有心仪人选了,但那位不在她相中的范畴里。
院子的梅花落尽了,桃花接着含苞待放,粉白色花瓣沾上晶莹剔透的雨珠,更显明媚灿烂。
雨势渐大,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黑夜和雨水将春寒加剧,冰冷刺入骨髓。
卧室内,打火机‘咔嚓’的声音响起。
赵砚森躺在檀木太师椅,下颔线条紧绷,指尖夹着一支香烟,寡淡地吸了一口。
清雾弥漫,朦朦胧胧,若有似无模糊了他的视线。
今夜的雨下得大,堪比那年盛夏的季雨。
也是在他房间。
宋禧身穿丝绸吊带睡裙,跨坐在赵砚森大腿上,趁他恍神的时候,低头亲了一下他。
她细胳膊细腿看起来非常脆弱,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折断。
赵砚森不敢将宋禧从身上拽下去,只面无表情地拒绝她,并诘问:“你懂不懂哪怕一点儿廉耻?”
她那时还没疯到底,闻言,红着眼眶,也不跟他讨价还价,哭唧唧就走了。
可那日,赵砚森一夜未眠。他坐在皮沙发里,一边抽着沉闷的烟,一边皱眉思忖。
一点点追溯过往,思考青春期的妹妹为何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
究竟从何开始,又是哪里出了差错,让她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是他的举动越界了,还是他的话语使人遐想,给了她错误的信号。
他想了很久,终究没想明白,他是如何将妹妹一步步引诱至万丈深渊。
他更料不到,八月盛夏,她会做出更匪夷所思的事情。
每次他一旦表现出盛怒的冷漠,她便机灵地卖乖撒娇求饶。
宋禧总是利用他的包容和耐心,无所顾忌地掠夺她想要的东西。
当清醒过来,她最先抛弃的就是他。
赵砚森在黑暗中抽着烟,呼吸很慢,烟雾像微小的水母于空中游荡。
手指犹似突然炸开的火焰,猛颤了一下,顿生灼烧般的剧烈惊痛。
他是她的哥哥,养了她那么多年,本不该失分寸的。
在生命的编码之外,禁忌是一场风暴。
“轰隆——!”
雷声炸响,暴雨瓢泼,闪电将夜色撕扯出狰狞的裂痕,压抑而阴湿。
宋禧回房间洗了澡,照片被她放在桌上,她取出来又看了一遍,没发现有哪儿不好。
忽略掉她心里的不适,她选照片的初衷不过是妹妹对嫂子的期望和好奇,实在不清楚赵砚森到底不满意哪里。
她亲近他,他嫌弃她就算了,挑照片这么乖巧的事情,他还要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宋禧将照片重新装进信封,气愤地丢进抽屉,没再纠结。
关于赵砚森,她已经纠结了许多年,再如何不乐意都要接受现实。
翌日清晨,用早餐的时候,赵宗廷也在。他慢条斯理地同赵砚森聊公务,每句话都点到为止,不会多言。
即使是面对父亲,赵砚森亦没落下风,游刃有余地接话。
宋禧端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东西。
张妈端来药汤,宋禧闻了下味道,苦得她都忘记昨天和赵砚森不愉快的对话了。
宋韫玉瞧见她的表情,笑着将装着蜜饯的瓷碟推向赵砚森:“砚森,帮我给一下西西。”
赵砚森修长手指端起瓷碟给宋禧,似随口一问:“喝的什么。”
“谢谢哥。”宋禧接过时,不慎触碰到他指骨,指尖不可抑制地抽了下。
“西西痛经得厉害,这是调养身体的中药。”宋韫玉语气几分无奈,“上个月就让她喝了,她一直嫌苦,说留到这个月再喝。药可以留,身体健康可不能等。”
公开处刑,宋禧没有任何羞赧,反正他们都知道她不爱喝药。
赵承宥闻言,放下瓷勺,转头问:“那阿禧姐还去看外祖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