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先后退两步,用衣角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一声不响地站在刘轩身后。
张书兴讪讪爬起,看了一眼张雅,又看向刘轩,低头说道:“多谢晋王不杀之恩。”
刘轩未理会张书兴,转过头,微笑着对张雅说道:“嫂夫人,请上轿。”张雅白了刘轩一眼,默默地钻进轿子,心想:“这混蛋翻脸快,翻回来更快。”
永丰驿馆四周,岗哨密布,戒备森严。门前的整条街道也被临时封锁,以确保太子妃安全无虞。驿丞姚海波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众人簇拥着太子妃的轿子走近,连忙跪倒在地。他这个级别的小官,连和太子妃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这么跪着迎接。
轿子稳稳停在驿馆门前,随行婢女掀开轿帘,张雅缓缓从轿中下来。她下轿的动作优雅至极,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尽显其与生俱来的淑女气质。真可谓是“人如其名”,张雅之名,恰如其人。
刘轩看着姚海波,问道:“姚大人,驿馆的安保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姚海波生怕冲撞太子妃,不敢抬头,耷拉着脑袋说道:“回王爷,驿馆里其他住客,属下已经安排住到别处去了。”
刘轩点点头,目光转向张雅,说道:“嫂夫人,乡野小县,房舍鄙陋,只能让你委屈一下了。”
张雅环顾四周,笑着说道:“三叔这是要将嫂子软禁起来啊。”
“嫂夫人说笑了。”刘轩正色说道:“嫂子乃当朝太子妃,若是受到惊吓,那都是天大的事情。即便二哥不怪罪,父皇也定不会轻饶于我,小弟自是不敢有丝毫马虎。”
张雅美眸流转,轻启朱唇:“三叔真是有心了。”
中午,刘轩在驿馆内设宴款待张雅。菜品不多,也算不上丰盛,却已是永丰县能拿出来的极限了。
饭后,张雅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两名贴身女侍卫退下。随着房门的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了叔嫂两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张雅美眸直视着刘轩,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问道:“三叔,能否看在嫂子的面上,放我弟弟一马?”
“不能!”刘轩回答得斩钉截铁,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令兄率兵在城外蓄势待发,嫂子若执意要救张书良,下令让他们进城来抢人便是。”
张雅前天曾向父亲询问刘轩因何抓走弟弟,张正中只说儿子犯了错事,并没有具体言明,此时刘轩就在眼前,她忍不住问道:“书良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宁可与我张家撕破脸皮,不惜兵戎相见,也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刘轩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说道:“你自己看吧,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不是太全,还有很多我还没整理出来。”此时房间内已无旁人,刘轩与张雅讲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客气,连“嫂子”的称呼都省去了。
张雅从信封中抽出几张纸,认真的阅读起来。看着看着,张雅的手逐渐抖了起来,她以为弟弟只是误伤了人命,或是强迫了谁家的媳妇,没想到张书良竟然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张雅只看了一半,便看不下去了,她猛地合上纸张,颤声问道:“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你认为我会无缘无故的冤枉他?”刘轩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房梁,缓缓说道:“我妻子的娘家大嫂也被你弟弟掳掠,如果不是我营救及时,恐怕连命都没了。”
张雅心中更是一惊,她呆呆看着刘轩,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我能见见书良吗?”
“行。”刘轩点了点头,随即打开房门,朝外面的士兵吩咐道:“把张书良带过来。”
不一会儿,张书良被两名士兵五花大绑地推进了房间。一见到张雅,他的眼睛顿时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喊道:“姐姐!救我!”
张雅快步走到张书良跟前,抬起手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接着一顿拳打脚踢连抓再挠,边打边怒道:“你这个畜生,你还算是人吗?”
张书良被打得晕头转向,他猛地退后一步,瞪大眼睛吼道:“你又打我!从小到大,你就一直打我!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赶快叫大哥带兵过来,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两行清泪自张雅眼中滑落,沿着脸颊滴落在地上。张雅呆呆地看着弟弟,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无力地垂在身旁。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弟弟直到此刻仍不知悔改,让她失望至极。
刘轩皱了皱眉头,指了一下张书良,朝卫兵摆了摆手。
卫兵会意,拿起布条塞入张书良口中。张书良“嗬嗬”几声,对卫兵怒目而视,另一名士兵见状,猛然踹了张书良一脚,抓住他脖颈上的绳索,把他拖了出去。
刘轩将张雅扶到凳子上,说道:“嫂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张雅擦了擦眼中泪水,侧过头,轻声道:“三叔,我想一个人静静。”
刘轩点了点头:“好,我先回去了,嫂子有事再让人叫我。”
两个时辰之后,一名卫兵将张雅手下的婢女带到了县衙。那婢女跪下行礼,声音清脆地禀报道:“启禀王爷,太子妃想要见您。”刘轩微微点头,随即带领一行人返回驿馆。
房间里,张雅已换上一身新衣,略施淡妆,更显得出尘脱俗,美若天仙。她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已恢复如初,正静静地等待刘轩到来。
刘轩遣退旁人,轻声问道:“嫂子唤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张雅已她涩然浅笑,道:“下午多有失态,让三叔见笑了。”
刘轩摇摇头道:“嫂子疼爱弟弟,却又心存善念,对其所作所为痛心疾首,小弟又怎敢取笑。”
张雅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我兄弟姐妹众多,却只和书良是一母所生。我娘生他时难产而亡,爹爹因书良生下来就没有母亲,事事都迁就他。正是这种过分的宠溺,让书良自小就自私贪婪,以至于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刘轩问道:“嫂子为何跟我说这些事情?”
张雅轻声道:“想到了我娘,她在天之灵,定不希望儿子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书良虽罪该万死,终究是我弟弟,所以我厚着脸皮请三叔刀下留人,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刘轩呵呵冷笑:“难道那些被你弟弟害死的人没有父母?他们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张雅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杀了书良,那些姑娘也活不过来。张家愿出一些金钱,补偿那些受害女子和她们的父母,以表愧疚。”
刘轩侧头问道:“怎么补偿?”
张雅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回答道:“那些被书良欺负过的姑娘,张家愿意每人补偿一万两银子;对于那些因书良而失去生命的姑娘,我们则补偿她们的父母五万两银子。三叔,您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
“张家果然财大气粗,嫂子一张口,就是几百万两银子。”刘轩紧盯着张雅,问道:“你认为我俩有何资格,在这里讨论别人的清白值多少银两,性命又值多少金钱?”
张雅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三叔想必也清楚,我大哥此刻正率领两万士兵驻扎在城外,若你坚决不肯放人,只怕双方一旦动起刀兵,到时候恐怕会有更多的人无辜丧命。”
刘轩冷冷地问道:“嫂子这是在威胁我吗?”
“是!”张雅直视着刘轩,点了点头。
紧张的气氛突然弥漫开来,充斥到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两人都不再讲话,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过了良久,张雅再次开口,说道:“三叔悲天悯人,令人钦佩。但格局却有些小了,你若坚持杀书良,必会令生灵涂炭,若肯退一步,便是以书良一人之命,换取晋北几百万百姓的丰衣足食,此中孰轻孰重,还请三思。”
刘轩冷哼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张雅说道:“民以食为天,三叔一直为晋北百姓吃粮的问题发愁吧,前些日子,你派往秦州购买粮食和粮种的队部被山匪劫持,我父已派人剿灭了山匪,把东西抢了回来。现那批粮食就在城外,只要你点点头,我们悉数奉上。”
刘轩轻笑一声,道:“这批粮食确实能解晋北的燃眉之急,可说让百姓丰衣足食,就太夸张了吧。”
张雅目光直视着刘轩,说道:那镇北关呢?镇北关现任总兵乃是我的本家爷爷,他因年事已高,已向我父亲请辞。如果张家主动放弃镇北关的兵权,那么城中的两万精兵和十万百姓便尽归三叔管辖。单单是与契丹人互市这一项,就能为晋北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富。以你的能力和智慧,用这些钱来改善晋北百姓的民生,应该不是难事吧?”
刘轩瞳孔猛然收缩一下,缓缓说道:“你们张家为了救张书良,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张雅站起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看着楼下巡逻的士兵,轻声说道:“镇北关对张家同样重要,我爹可没许这条件。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只要你放了书良,我便想办法,让我爹爹将帅印和兵符给三叔送过来,朝堂上也会有人上书父皇,把镇北关的管辖权交给晋北府。”
刘轩问道:“嫂子为何要这么做?”
张雅转过身子,倚靠在窗前,低语道:“因为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叔叔帮忙。”
刘轩奇道:“天下之大,还有什么事情是嫂子办不成的,竟然需要小弟来帮忙?”
张雅微微一笑:“晚上咱们叔嫂喝几杯,边说边聊如何?”
刘轩愕然,半晌方才说道:“小弟好像听说过,嫂夫人从不饮酒。”
张雅把头扭到一旁,轻轻叹息一声:“以前确实没喝过,当初和你二哥大婚时,也是滴酒未沾。不过,今天我想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