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是夜深,防风邶以礼相待,将小夭送回了府邸。小夭回到府邸听侍女说阿念已经睡下,玱玹还未回来,点点头就进屋梳洗了,梦里都在思索玥公子哪里见过。
撤下幻阵的洛愿诚然已经累成死狗,靠在树下神情恍惚,今日小夭怎么会去死斗场?防风邶也不说带女孩子去点好地方。
“小废物,你大侄儿问你怎么样了?”
收到凤哥调侃,洛愿没好气地回答:“吊着气,你那边怎么样了?”
“屁事没有,你大侄儿守着了。”
自己这老板是越干越出息了,义务给下属打工,累成牛马。“行,那我缓缓,你先陪你亲儿子吧。”
洛愿脑袋往后一仰,遥望着星辰闪烁,好想回家。
浩瀚无垠的夜空一抹白影一闪而过,洛愿眨了眨眼睛,流星?伸手揉了揉眼睛,累出幻觉,还是眼睛花了?
片刻之后,身边响起脚步声,脚步停在洛愿的身边,洛愿缓缓转头看见白色的衣衫,愣了愣,这衣服料子怎么有点眼熟?顺着对方的腿目光上移,越看越觉得自己眼花了,目光渐渐停在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猩红的妖瞳目不斜视地低眸看着自己。
他是路过还是路过?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洛愿故作淡定地移开目光,背过身低头瞧着落叶。
干枯的树叶上明晃晃的出现一双白色缎面鞋,洛愿干脆眼睛一闭。
纤尘不染的白裙,脏兮兮的脸颊,头顶着一片枯黄树叶。今晚她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相柳缓缓蹲在她面前,“干什么呢?”
听不见,听不见,自己睡着了。
想着她刚才从下往上看向自己的眼神,疑惑、诧异、到最后看到自己脸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相柳别过头将笑意压制住才转过头看着她,“圣女闲心逸趣,大晚上在这西炎城的山林里玩?”
听不见,听不见,自己睡着了。洛愿低垂着头,决定今晚装到底。
“九转锁魂阵怎么破的?我再看看。”相柳说罢就准备站起来,动手布阵。
洛愿................再破自己得睡过去了。“干嘛,大晚上你不睡觉跑山林做什么?”说完抬起头,不满地看着他。
“圣女跑这里做什么?”相柳淡漠地看着她,手臂一挥就布下阵法。
感知被阵法困住的洛愿,鬼方的族长到底是哪根蒜苗!鬼方一族神秘到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出来赏月,你慢走。”洛愿转过身不去看他,困住就困住呗,这里有太阳有月亮,方便修炼。
身后传来风卷树叶的声音,转头一看,相柳已经挨着自己坐下了,她惊慌地看着他,“你.....离我远点。”
远点?相柳冷漠地盯了她一眼,“你现在还没有命令我的本事。”
洛愿默默地自己挪动,她可不想背人命债了,确保与相柳之间有了半步之遥的距离,背对着他开始修炼。
她灵体的变化映照在他的眼眸,相柳倚靠着粗壮的树干,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想要触碰的手迟迟没有伸出,不甘却又决绝地闭上双眸。他现在是相柳,相柳的身份是内心某种情感的束缚,枷锁。
他咋不走?洛愿无奈睁开眼眸,回身看向他,见他闭着眼睛,这次不会又碰瓷?她显现后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呼吸均匀。
放下的手猛地被抓住,相柳睁开双眼,犀利地盯着她。洛愿心里叹口气,想要把手抽出来,奈何被他紧紧抓住。
忽然瞧见他手腕露出的一抹黑色,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想做什么?”
那晚毒药的苦涩像是悄然流入心底,缭绕着心脏。相柳甩开她的手,别过头看向地面。“我以为圣女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会怕我这个九头妖。”
洛愿看见他坐在自己身边,抱着双膝,低垂着眼帘,怎么像个宝宝一样?心里听见他类似自嘲的话有些不是滋味。放轻语气别扭地说道:“我只是怕小九咬我,我知道你讨厌我,不喜看见我,我从没有看不起妖。”
“圣女还是这么自作多情。”相柳嘲讽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这嘴能不能好好说话,洛愿气得连自己身处南北西东都忘记了,一转头,猝不及防哐地一声撞向树干,身子猛地往后一仰。相柳不承想她笨到自己撞树干,惊诧中听见沉闷的声响,赶紧伸出手臂将她扶住。
“我的头。”洛愿捂住脑门,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
想看看相柳今晚打算做什么,一直未出声的九凤,额头传来轻微一疼,他都感受到疼痛,小废物会不会脑子撞傻了。摸了摸额头,看着身旁呼呼大睡的无恙............
相柳急忙单膝触地,撑起来身子,将她捂住额头的手拿开。额头上清晰的红印,像是洛神花晕染开来。“蠢到自己撞树,被人把脑子打傻了。”
他冷漠的声音让洛愿巴不得自己撞晕过去,睁开眼睛,眼里因为刚才猛然一疼,泛着雾气。自己乖乖坐好揉着脑门,嘴硬找面子:“我犯困,清醒一下,多管闲事。”
“欠抽还是欠骂?”相柳凌厉地看着她。
洛愿揉着脑门,倔强地瞪了瞪眼睛,“你敢打我,我明晚就去抱着洪江哭,说他好大儿欺负我。”傻妖!
相柳..........盯了她一眼,随即再次坐下,微微起伏的胸膛,彰显出他此刻不满。
“你与鬼方什么关系?”相柳蓦然出声。
洛愿听他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不屑地别开头,“不告诉你,打死都不告诉你。我不过问你的事情,你也不要过问我的事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是吗?”相柳含笑的声音落在洛愿的耳里十分诡异,转头看向他,脸颊意外被捏住。
洛愿眉毛都皱成一字型了,他捏住自己脸颊的手,手腕上探出一只蛇脑袋,对着自己吐了一下信子。
小九的舌头差点点碰到她的眼角,“你敢让它咬我脸,我就敢跑到你心上人面前去说三道四,破坏你的好事。”
“心上人?”相柳松开她的脸颊,微抬眼帘,“你说说谁是我的心上人?”
洛愿揉了揉被他捏过的脸颊,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到月光投下的阴影处。“你不是我喜欢我姐姐吗?小夭吗?”
相柳见她揉着脸颊,风淡云轻,伸手捏住她的后颈部,指腹摩挲着她脖颈。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另一只手撑着地面,身子前倾,眼神阴森地直视她,语气含笑,“辰荣军师喜欢西炎王的孙女?圣女是要保媒吗?”
骤然一拉,他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落在洛愿脸上,眼神闪了闪才回望着他,“你想我帮忙?也得态度好点嘛。”
“圣女如此热心,相柳怎可辜负?”相柳目光渐冷,眸光幽深。
那你还是辜负吧,相柳这个身份,让你被招降,估摸着你也不乐意。“你先把我的脖子松开。咱们好商量,慢慢说。”
相柳闻言反而捏得更用力些,怒极反笑,“圣女,打算怎么帮?不如今晚带我去吃了你姐姐。”
吃?现在这字应该不是吃饭那意思吧,“见色起意也不能急,你们先培养一下感情,再....再说...洞房的事。”脑里的下流想法又尴尬冒出来了,这社会,不流行婚前同居呀。
九凤和相柳.............洞房?一个想要直接捏死她,一个想要给她直接换个脑子。
“圣女真是一片好心,这个都替我考虑了。”相柳捏住她脖颈的手指关节泛白。她真是思虑周全,这么快已经想着让自己入赘西炎,娶她姐姐了。
洛愿疼得?眉宇紧锁,大白牙又痒痒了,满嘴开始跑火车。“实在不行,我把玉山圣女的身份给她,我替她去当大王姬行不行,反正很少有人看过我的脸。”
“你敢!”相柳低呵一声,猛地甩开她,手背打到树干,树叶哗哗落下。
忽然被甩开的洛愿,及时用手掌撑在地上才没与大地亲近..............他到底要怎么样,顺着说不行,反着说也不行。
“相柳,你能不能明着说话。你到底要怎么样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九个头也不能异想天开嘛。”相柳这身份,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和小夭在一起嘛,他们两人想在一起,注定有一人要舍弃身上的责任与身份。
相柳听见她气呼呼的话,冷厉地瞟了她一眼,别过头不再说话。
洛愿揉着脖子无奈地坐起来,将身上的树叶轻轻挥掉。瞧他一头白发顶几片树叶子,像鸟筑巢般。
她翻个白眼,伸出手把他头上的拿掉,低声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每天已经很忙,很辛苦,这世间谁都活得不容易,我这种人连你们妖都不如,你每次见到我都不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这种灵体。”这话半是心里话,半是故意卖可怜。
时间在两人之间放慢流速,相柳余光默默注视着她轻柔的动作,心里寒冰早悄然解冻。她指尖轻触他白发时冰雪融化汇入大海,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相遇。
狼狈不堪,苟延残喘,求一线生机的时候,她背对自己在月光下修炼,守着自己。他蜷缩在她背后休息,偶尔被冻醒,被惊醒,睁开妖瞳,映入眼帘的永远是她。
再这样下去,说不明理不清,真怕他九条命都碰瓷到自己手上。洛愿摘掉树叶,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低垂眼帘遮挡住情绪 ,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相柳见她沉默不语,神情有些沮丧,他缓缓开口:“我在极北之地遇见.......嗯。”她的手猛地盖住他的唇,耳畔响起她软软的话,“别说名字,我怕你以我知道太多杀我灭口。”瞟见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连眼睛也没看自己。
洛愿一听就知道他要讲防风邶的事情,赶忙精准捂嘴。
相柳低垂双眸看着那只手,眉眼里的笑意浓烈,原本想拿开她手的动作,变成缓缓握住她手腕,牢牢握住才微微用力。握住她手腕,转头温柔地看着她,“何时认出的?”
“什么?听不懂。”洛愿摇摇头,任由他握着自己手腕,双目只管盯着地面看。
温热手掌轻而易举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掌心之中,没有任何的温度。相柳倚靠在树干,凝视着正前方。
“我在那里遇见一个男子,他为躲债跑到了极北之地,结果深受重伤支撑不下去了,我也是那时遇见他,他牵挂远在千里以外的母亲,愿意把自己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让我帮他回去照顾母亲,让他母亲余生安稳。因为他,我有了一个母亲,她虽然病弱却有拳拳爱子之心,让我感受到浓浓母子之情。”
“她去世后,我才遇见洪江。”
从破壳到从死斗场逃出,他内心早已变得冷硬如冰,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未曾遇见防风邶前,当时心里唯一的柔软就是他此刻握住的人。遇见防风邶,经历过那几年浓浓的母子之情,感受到母爱,渐渐卸下心防,软了心肠。
“再遇洪江时,他遭遇背叛分裂,当时面对有恩于我的洪江,义无反顾投效了他。他认我为义子,教导我,如父如师。”
原以为自己陪着辰荣军走完征程也不会遇见她,她又突然出现在清水镇,化名朝瑶。
洛洛再次出现时,他连相柳的凶狠冷酷也维持不住了,大步跑向她。朝瑶与她的相似性,让自己一点点试探,终究确定朝瑶就是她。
她好像比小时候更有趣了,唯一没变就是笑起来眼睛格外明亮。第一次有人在他还是相柳的身份时,给他做许多好吃的。第一次有人连他的坐骑也会关心,第一次有人始终如一,眼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嫌弃,鄙夷的眼神。
那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出现,他难得不知如何面对,只能一次次戴上冰冷的面具遮挡。
生气她护着玱玹,与红衣男子的亲近,莫名连当时的玟小六都有些不顺眼。一度认为那是野兽的护食或对所有物的占有欲,不喜别人窥探,觊觎。
清水镇,山林腹地的袍泽,义父,他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身份。
她与玟小六消失了,听到大王姬回归的消息,典礼上野兽的直觉告诉自己那是玟小六。微微一思索,猜出她可能是西炎王的孙女,心里有一种不甘又无奈的感觉,更多是厌恶她明知自己身份下的欺骗。
当她以圣女身份出现在天际,额间的洛神花告诉自己,她恢复成洛洛了。那时,自己觉得她每句话都像假话,海底她让自己发毒誓,告知她的身份,她嬉笑说与西炎王没有关系,他忽然觉得心情愉悦。
总是这样,他再次放下心防那刻,她总能站到他的对立面,圣女得到西炎王的厚爱。
察觉出她与她姐姐之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捆绑在一起,他做回有趣的防风邶,她却开始躲他了。
那晚,她抱着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他那股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感竟有些难以控制。
洛愿眼里水汽氤氲,嗯嗯嗯了几声算是回应。没爹没妈,老天爷还非要给他安排爹妈,这爹妈一个身负大义,一个短命,短暂的温情束缚他一生。本该自在洒脱的九头妖,一步步被拉入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