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珑跟着娘亲跨过高高的门槛,立刻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庙里烧的香,又混着些她说不出的味道。
灵堂正中摆着一口好大好大的黑漆棺材,上面盖着绣有金色凤凰的锦缎。
“妾见过皇后娘娘。”
娘亲突然行礼,玉珑慌忙跟着福身。
“起来吧。”
皇后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难为你们冒雨前来。”
玉珑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记事里从未受过如此关注,让她有些害怕。
偷偷抬眼,看见皇后娘娘的眼睛肿得像桃子,皇后身后站着李妃娘娘,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起来了,却还是坚持来吊唁。
大人们开始说些玉珑听不懂的话,什么“谥号”“陪葬”之类的。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挪到玉婳身边,从袖中掏出那个雕花小木匣。
“婳婳姐姐”,玉珑用气声说,把木匣塞进玉婳冰凉的手心里。
“给你糖吃。”
玉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的手还小的手,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原本圆润的小脸现在尖尖的,眼睛下面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她盯着木匣看了好久,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了玉珑。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了灵堂里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玉珑不知所措地拍着玉婳的后背,像娘亲平时哄她那样。
她看见玉徽姐姐迅速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严厉地瞪了她们一眼;而行律弟弟则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小孩子不懂事,惊扰娘娘了。”
秦鸾薇连忙上前,想把两个女孩分开。
“无妨。”
皇后淡淡地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
“小孩子家的,哀伤也是应该的。”
玉婳的哭声渐渐小了,却还是紧紧地抱着玉珑,不肯撒手,玉珑牵着她躲到灵堂侧面的帷幔后,两个小姑娘肩并肩坐在蒲团上。
玉婳打开木匣,取出一颗糖莲子含在嘴里,眼泪却流得更凶。
“母妃说过......说过等荷花开了,要带我去采莲子......”
她抽噎着说。
“现在荷花还没开,母妃就不要我了......”
玉珑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才不会呢,你母妃是仙女,仙女是不会骗人的。”
她抱住玉婳,发现姐姐手腕上戴着一个碧绿的玉镯,比姐姐的手腕大了好多,时不时就会滑下来。
“这是母妃的......”
玉婳摸着玉镯。
“父皇说让我戴着,就像母妃一直陪着我......”
三月初九,云破日出。
玉珑早早被乳母打扮好,发髻上系着银铃铛。她趴在娘亲肩头,看宫人们往马车上装东西,有包着油纸的点心匣子,有她偷偷塞进去的布老虎,还有一摞崭新的描红本。
“这是要去看玉婳姐姐吗?”
秦鸾薇替她正了正珍珠发带。
“澜娘娘今日入皇陵,我们得去送送她。”
大殿前乌压压站满了人。
玉珑被娘亲牵着,手心沁出汗来。她瞧见玉婳穿着雪白的麻衣,被玉徽姐姐紧紧搂着。行律弟弟站在最前面,脖子梗得直直的,可肩膀在发抖。
“端穆夫人华氏,追封正一品——”
穿着紫袍的大太监拖着长音念旨意,声音刺得玉珑耳朵疼。
她听不懂那些“淑慎性成”“雍和粹纯”的话,只看见玉婳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青砖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哭得喘不过气来,玉徽在一旁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玉珑想过去抱抱她,却被娘亲紧紧攥住了手。
队伍缓缓前行,玉珑被娘亲抱在怀里,看着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被抬上华丽的灵车,车辕上系着白绫,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娘亲,澜娘娘真的在里面吗?”
秦鸾薇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嘘,不要看。”
玉珑乖乖地窝在娘亲怀里,不再说话。她听见銮铃声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听着那声音渐渐远去。娘亲的怀抱很温暖,她用力往娘亲怀里钻了钻。
三月中旬,几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吹星阁里几株刺玫花开得正盛,暗香扑鼻。
“娘娘,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了,仔细眼睛。”
黛颐捧着一小盅温热的当归羊肉羹走进来,轻声劝道。
徐络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陈旧的古籍,神情专注,眼底满是算计。
“《左传》里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她低声念着,指尖点在竹简上。
“可这后宫里的‘戎’,又是什么呢?”
黛颐将羹盏放在小几上。
“娘娘,那奴婢就不知道了,趁热用些羹汤吧。”
徐络叹了口气,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
“黛颐,你说澜妃这一走,宫里空出来的,可不止是一座雍宁殿。”
黛颐心中一惊,没想到娘娘会突然提起澜妃,更让她心惊的是自家娘娘近来的反常,不再为父亲下狱的事哭闹,反倒日日研读史书,连最厌恶的《女诫》都抄了三遍。
她垂下眼眸,避开了徐络的目光,斟酌着词句。
“娘娘是说……澜妃娘娘留下的三位皇嗣?”
徐络合上竹简,碗中羹汤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玉徽十二岁,再过三年便及笄,可自由行事;玉婳五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至于行律——”
她舀起一勺羊肉羹,热气模糊了眼底的锋芒。
“三岁的皇子,养在谁膝下,便是谁的孩子。”
心头暗想,若能得一个皇子,收作养子,日日养在身边,不怕皇上不念恩情。
黛颐不敢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她知道娘娘一向野心勃勃,但没想到竟然已经算计到了皇子身上,忍不住有些担忧,娘娘这样明目张胆地争权夺利,真的不会惹来麻烦吗?
“娘娘......”
她声音发颤。
“七皇子如今暂居椒房殿偏阁,由皇后娘娘亲自照看......”
徐络眸光微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皇后?她膝下已有嫡子,何须再占一个皇子?”
她心知肚明,无论皇子还是皇女,过继皆是优先高位,再看是否无子或无女,如今能与她一争的,唯有裴韫欢这个无子亦无女的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