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延禧宫的路上,安陵容脑海里总是不自觉的涌现出上辈子的回忆。
甄伯父入狱时,她已站在皇后阵营。
那时候她究竟是如何恨毒了甄嬛,竟派人暗中去监狱中放了老鼠。
仿佛只有甄嬛痛苦,安陵容便才能感觉到些许的优越感。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那个时候不是恨甄嬛,是恨自己的小心翼翼,恨所有,自以为投靠皇后,这后宫之中权力最大的当家主母,是正确的决定,她疯狂寻求安心平静的感觉,以此想要获得那些她从未曾企及过的安全感,最后却连自己的情绪自己都做不了主。
自以为抱着的那棵大树,其实从未在她手里,甚至她从未触碰到那棵树。
临了临了,安陵容才逐渐明白,她甚至连大树旁得以庇荫的小草都算不上,她不过是大树生长的肥料,被汲取养分,安陵容却不敢说不。
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而安陵容就是这宫里少见的、不可多得的可以被用来欺负、被用来啃食的羔羊。
因为上辈子,安陵容只有觉得自己有用,才有存在的价值,才能从中获得一些成就感。
哪怕这份成就感是踩着别人的血,是踩着曾经对她最好的甄嬛的血。
一切都是虚妄。
这些情绪在宫中一日,便累积得更多,宫里到处都是人上人,安陵容抬不起头,更是快要窒息。
也许打心眼里,安陵容对甄嬛,对后宫众多妃嫔,是嫉妒。
安陵容嫉妒自己成为不了她们那样的人。
嫉妒她们生下来就有一个好的家世,有一个为官的好父亲,所以她们在宫里可以挺直了腰杆,可以肆意的活。
而安陵容从来不敢肆意。
自由的呼吸,对于安陵容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安陵容抬起头,从前在没人的时候,她也无数次这样抬起头,数不清多少次看向天空。
仿佛这样可以获得一点自由。
“小主,您在瞧什么呢?”忆菱顺着安陵容的视线看去,“这天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呀。”
安陵容收回视线,一笑而过,与忆菱一起慢慢往宫里走着,“忆菱,进宫这么久,你有没有想念过宫外的世界。”
“奴婢...惦念母亲,可是大家都说,这宫门一进深似海,奴婢愿意陪着小主,小主对奴婢很好,所以奴婢待在宫里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是啊,在宫里的每一天都得熬,熬过了一世,又来一世。循环往复,我真害怕,害怕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害怕我一直这样活下去,被困在这宫里永生永世,都不得自由。”
忆菱看向安陵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那是懵懂,心疼,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神。
“小主,不管小主在哪里,奴婢都愿意陪着小主。小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安陵容嘴角微扬,眼里却莫名透出些苦意。
忆菱还年轻,她不明白这宫里有多危险,宫中的妃嫔,今日是宠妃,明日便有可能被人算计陷害打入冷宫。
作为妃嫔身边亲信的奴婢,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忆菱,你说妃嫔要是有机会出宫,她们还愿意回来吗?”
“小主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在想,有些因果注定,我这样强行干预,会不会适得其反?”
忆菱回过神:“小主是在担心莞贵人?”
“也不全是。也许名利权势和单纯美好的幸福,总要舍弃一部分,终究不得两全。”
忆菱像是想到什么,脱口而出:”奴婢觉得,古人说忠孝不可两全都是骗人的。”
“嗯?”
安陵容有些惊讶,忆菱急忙解释道:“小主,奴婢卖弄了。”
“怎么会,我是惊讶于你独特的见解,不如说说看。”
“小主愿意听,那奴婢可就大胆的说了。”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愿意静下来听忆菱说话,自打进宫之后,不被责骂就算好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身心俱疲。
安陵容微微点头,脸上的苦意褪去一些,期待着忆菱会说些什么。
忆菱的眼睛也亮亮的:“那些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人,不过是更器重忠,放不下天下义气,放不下自己的野心,等到功德圆满,回到旧地,才发现旧人已经逝去,即便悲痛也要以一句‘只可惜忠孝不能两全’为自己找借口,借此美化自己没有尽孝的原因。”
“奴婢觉得,人怎样活,都是自己的意愿,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的选择。如果选择了孝,而尽不了忠,困于原地,须臾时光,失去野心义气,又会觉得不甘。到时候古人恐怕是又会说,因孝失忠,郁郁不得志而终一生,后悔莫及?”
“所以不管怎样活,曾经或现在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大胆往前走就是了。若是处处担心顾此失彼,那就会两者皆失。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只要无愧于心,也就大可不必说出些‘忠孝不能两全’的虚伪之言。亦或者,人就是不管选择走哪条路都会后悔,那就享受当下,走好现在的路,过去的事已经不能在改变,未来的事也不能企及,不如做好现在的事。”
“小主,您说是不是?”
“忆菱,当宫女委屈你了。”
“奴婢不觉得委屈,奴婢的母亲常说,知足者长乐,奴婢能进宫谋一份差事,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相较宫外的那些人,每月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已经很好了,奴婢不敢奢求太多。”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延禧宫门外,安陵容的心结散去一大半。
翌日,安陵容已与芳若姑姑说好,让甄嬛间接性的听见她不该听的。
就算现在甄嬛知道给她带来的冲击会很大,但总好比一日一日计算着日子,算着甄父入狱,甄府落寞,届时才真是无力回天。
前朝的事安陵容管不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未来发生之事,尽量和缓的让甄嬛接受。
一日下午,小顺子溜溜的跑进殿内:“小主,碎玉轩那边有消息了。”
安陵容放下手中的刺绣,“莞姐姐知道了?”
“起先奴才按照小主的吩咐,只是让宫里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厮去御花园八卦多嘴几句,没曾想真的被前来御花园闲逛的莞贵人听见。”
“确定听见了?当时莞姐姐身边是否有旁人?”
小顺子回忆道:“确定听见了,那几个小厮瞧见甄嬛呆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一哄而散。后来按照那几个小厮所说,当时只有槿汐姑姑陪在莞贵人身边,再无旁人了。”
“御前有动静吗?”
小顺子答:“没有。芳若姑姑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
安陵容轻叹一口气,按照甄嬛的脾性,她抓住了一点风声,便不会撒手,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对了,槿汐。”安陵容突然想起来,槿汐从前是伺候太妃的,也是宫里的老人,很多事情并非芳若才知道,甄嬛一定是第一时间问了槿汐,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未想起去问一问芳若,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了。
不等着安陵容去到碎玉轩,甄嬛便会自己前来延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