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阖宫嫔妃观刑之后,前朝与后宫接连平静了一月有余,生怕惹到盛怒中的帝王。
林将军并非没有说些什么的念头,但在知道事情还牵扯到另一个女儿林婵时,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左右都是将军府的人,只要有一个得宠,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至于林婉月……不过禁足罚俸而已,无关痛痒,宫人死便死了,他再送几个进去就是。
若这些能换林婵得圣心,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一月之后,见此事似乎平息,便又有人的心思活络起来了。
这几日的奏折中,已然多了不少劝谏萧晏川为子嗣考虑的内容。
萧晏川一概将其丢到一边。
陈全明显察觉到萧晏川心情糟糕,于是更加小心侍奉。
只是他先前受的那十杖并未好全,现在还整日提心吊胆的,实在苦不堪言。
他不由羡慕起还在养伤的林婵。
连日来陛下也没提起那小婵姑娘一句,看着像是把这人忘了,可真是走运啊……
陈全才走神这么一下,就听萧晏川忽然问道:
“她伤养得怎么样了?”
陈全一惊,赶紧回话道:“回禀陛下,太医说小婵姑娘恢复得还不错,现在已经可以简单地活动一下了。”
萧晏川漠然:“既然可以动了,那就叫过来当值吧。”
陈全下意识“啊”了一声,旋即收获一记凌厉眼刀。
他连忙躬身出去传话了。
片刻后,林婵垂头跟在陈全身后进入了御书房。
她福身行礼,动作还有些僵硬:“奴婢给陛下请安。”
“过来磨墨。”
萧晏川说完,又撩起眼皮看向陈全:“你,出去。”
陈全张了张口,也不知该喜该忧,讷讷道了声是。
他小心退下,看了林婵纤瘦的背影一眼。
唉……小婵姑娘,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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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婵半垂着眼睫走到书案旁,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随她靠近,一股淡淡药草气混着幽香袭来,竟神奇地让他心头的烦躁平息些许。
萧晏川不由侧眸。
身旁的小宫女梳着最简单不过的发髻,衣裙素净,雪白的小脸稍显憔悴,但比一月以前已经好了许多。
伴着她研墨的动作,那股香气便从她晃动的袖间一阵阵散出,丝丝缕缕地,逐渐将他环绕。
萧晏川不由微偏了头,轻嗅片刻后,问道:“你熏的什么香?”
林婵动作一顿,柔声回道:“回陛下的话,这是奴婢的母亲留给奴婢的香料方子,有安神的效果,是母亲从前给……”
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截住了话头。
萧晏川狭眸微深,指节叩了两下桌案:“继续说。”
“是……林将军有失眠的毛病,所以母亲特意调出了这方子给林将军用。”
身为舞女,要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立足,母亲除了讨好林威,别无他法。
萧晏川“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孤睡不好,是陈全跟你说的?”
林婵明白过来他误会了。
其实这香是给她自己用的,伤口愈合发痒,她夜里难眠,总得用些法子。
但事已至此,林婵将错就错:“陈公公怎会与奴婢透露陛下的事情,是奴婢想着陛下这般勤政的君王定然劳心疲惫,所以才想给陛下试试。”
“这香也能盖一盖奴婢身上的药气,免得陛下闻了厌烦。”
萧晏川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林婵也不知他在笑什么,默默专注于手里的活计。
只是磨墨而已,比她从前做过的轻松百倍。
但萧晏川似乎并不想让她专心做事。
他看了她的手片刻,又开口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林婵再度停下动作,看了看自己的手。
大约是一直在屋里做活的缘故,她的手还算白皙,但指关节上有些茧子与红印,是经年留下的冻疮。
萧晏川声音懒懒:“你如今在御前侍奉,注意点仪貌。”
林婵心里嘀咕:说得轻巧,她哪来的时间和物品养护这些?
“……今日起,孤会派几个女史给你调养。”
萧晏川目光挑剔将她上下打量过,又补一句:“别给孤丢脸。”
虽然他的话还是不怎么好听,但林婵毫不在意。
她双眸水亮似星,笑意明媚,脆生生道:“谢陛下赏赐!”
她知道自己生得美,也是爱美的,只是过去她没有这种机会。
现在终于有了,林婵当然高兴。
感受到她身上由衷的欣喜,萧晏川不由抬了抬眉毛,有些意外:“就这么喜欢?”
林婵一笑:“陛下恩典是难得殊荣,奴婢当然喜欢。”
这小宫女说话,可比陈全讨喜多了。
萧晏川的唇角勾了勾,很快放平。
他重新拿起奏折,淡声道:“继续吧。”
御书房外,陈全打了个喷嚏。
他紧了紧衣衫,想这天儿怎么越来越冷了。
腰间的杖伤还在隐隐作痛,陈全忧心忡忡,疑心自己是不是染上了风寒。
唉……真是祸不单行。
都怪那个林婕妤!
陈全正盘算着要不要给内府局知会一声,扣些落霞宫的炭火,视线里忽然多出数道人影。
他定睛看去,只见一裹着银狐大氅的美人正在数位宫婢的簇拥下向御书房走来。
陈全迎上几步,简单躬身行礼道:“见过江美人。”
江美人笑盈盈看着陈全,点头回礼道:“陈公公不必多礼。”
语毕,她身边的宫婢便往陈全手里塞了几片金叶子。
陈全收下,笑意更盛:“不知美人有何要事?”
“陛下连日为前朝后宫之事劳累,前些日子又动了那样大的火气。我忧心陛下龙体安康,特意煮了药膳送来,还劳陈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陈全看了眼一旁宫婢提着的食盒,心下了然。
“美人稍等片刻。”
看着陈全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后,江美人面上的笑意才淡去几分。
她望向写了“御书房”三字的牌匾,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唇瓣。
入宫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寻萧晏川。
并非从前不想,而是不能。
萧晏川未登基时,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直到登基选秀后,后宫里才热闹了些。
但也因此,宫里除了太后,就是林婉月这个三品婕妤的品阶最高。
仗着将军府和太后的庇护,林婉月自入宫起便横行霸道,不许其他妃嫔耍手段接近萧晏川,否则就会吃尽苦头。
偏偏萧晏川忙于朝政,从未踏足后宫,也一次都没召见过妃嫔。众人只能看着林婉月的脸色行事,早就恨她恨得不行。
林婉月一朝被禁,她们这些妃嫔在安分一阵子后,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只不过被压得久了,她们都有些怯怯,生怕之后林婉月一出来就会算账。
可她江如雪还没那么怵林婉月。
她的位份仅在林婉月之下,父亲又是户部尚书,在朝上的话语权,并没有比林将军少很多。
这么一想,江美人又多了几分底气。
片刻后,陈全去而复返,他让开身子恭敬说道:
“江美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