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于筱闻言垂眸看着地面,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颤。
今夜的长春派格外安静,六月稍显燥热的风吹在两人身上,树影晃动。
客房内,暮云丘坐在地板上,轻轻握着沈泠冰冷的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
窗外月光淡淡,照在花圃里零散的几株花上。
烛台上的烛火摇曳,蜡液顺着烛台慢慢流下,周之仪慢慢擦拭着手中沾着灰尘的剑,剑身在烛火下折射出淡红色的光芒。
这是断岳宗弟子从后院烧掉的库房内找出来的,周之仪看着手中拭去了灰尘的岁晩剑,想起自己得知吴松死后,沈泠来找他的场景。
他们两个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的坐下说过话,每次见面总是先拔剑,而唯一一次难道坐下来聊天,却是以仇人的身份。
周之仪想起沈泠坦然告诉他杀死吴松的人是自己时的平静,仿佛那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听着沈泠一字一句说出逐凌宗当年灭门的真相。
“周之仪,我不认为我自己做错了,”沈泠一脸平静的看着面前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吴松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好师父,对于我来说,是仇人。”
周之仪后退了一步,眼里的愤懑,心里的无奈,纠缠在一起如何都理不清,“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
自己平日里尊敬的师父是五年前逐凌惨案的帮凶,自己又何尝不是帮凶,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意气用事去逐凌找沈泠比试,如果那场比试没有输,如果自己输后的落魄没有被吴松看见,如果自己不执着于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沈泠一双眸子静静看着面前的人,仿佛真的在分析如今的周之仪对自己的威胁,良久,轻轻吐出一句:“你赢不了我。”
周之仪一愣,听着沈泠继续说道:“你赢不了我的,周之仪,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而你身后是整个断岳宗。”
沈泠说的没错,从吴松死的那一刻起,周之仪想做什么就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了,如果说从前的周之仪可以为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什么都不顾,那现在的周之仪就必须为了断岳宗三千名弟子活下去。
自此之后江湖上少了一个周之仪,断岳宗多了一个周掌门。
周之仪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将手中的剑收好,轻轻放在木桌上,站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
残月悬天,夜色已深,晚风也渐渐染上了一丝凉意。
夏于筱揉搓着手掌,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旁的燕桧见状轻声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
“不用。”
夏于筱摇了摇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眼里满是担忧,下一瞬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动,两人皆是一惊,一瞬不瞬的盯着房门。
那扇紧闭了一晚上的房门打开,夏于时面色苍白的看着站在外面看着自己的两人,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慢慢举起手中装着药的木盒。
夏于筱连日来提起的心在见到那枚丹药的瞬间落了下来,想笑,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燕桧看着夏于时手中的药,眼眸微垂,“有没有用还未尝可知,先给他喂下吧。”
夏于时点点头,转身就往沈泠房间跑去,夏于筱想跟着一起,结果被燕桧拉住了。
燕桧看着面前满脸疲惫的人,轻叹了口气:“去休息吧。”
夏于筱一愣,看着夏于时走远了的身影,点点头。
夏于时一走进客房,迎面就对上了暮云丘扔来的匕首,吓了一跳,侧身躲开,看着站在床边神情紧绷的暮云丘,面色一顿,慢慢走过去:“是我。”
暮云丘闻言揉了揉眼睛,“抱歉。”
夏于时没有说话,这几天暮云丘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神情紧绷,现在还没晕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暮云丘看着他手中的药丸,呆滞的眼神闪过一丝亮光,伸手握住夏于时的手臂,语气沙哑:“这……”
夏于时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能救他,你先回房休息吧。”
暮云丘闻言面色一喜,松开握着夏于时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轻声说道:“不用,我还不累。”
“你在这影响我了,”夏于时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我要给他施针。”
听了这话暮云丘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夏于时看着终于劝走了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离开了会不会去休息,但总归是能放松一下了吧。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眼眸紧闭的人,将手中的药放在床边,从袖中拿出银针袋,摊开摆在床边,随后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根银针。
夏于时年幼习医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有一双很稳的手,在别人还需要练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能够做到针针不误。
可此刻,这双手此刻却止不住的缠抖,他死死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臂,心里念叨着让自己放松,可事实上身体僵硬的跟块铁一样。
“还有什么事是夏公子做不到的吗?”
沈泠那日的话在耳边响起,夏于时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少年,他知道自己的医术并不精湛,他也想逃,可偏偏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他不能逃,如果这就是命运使然,那就来吧。
银针稳稳的扎入沈泠的穴位中,夏于时拿起消凝丹给沈泠喂下,手中的内力慢慢凝聚,源源不断的涌入沈泠体内,没过多久,原本还浑身冰冷的人,脸上出了一层薄汗。
夏于时见状,手指快速的在沈泠胸口点了几下,下一瞬,沈泠一口血吐了出来,夏于时慢慢将内力收回,弯腰替他把脉,眉头紧锁。
脉象都很正常,可这口血吐得有点蹊跷,夏于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伸手擦去沈泠嘴边沾染着的血迹,蹲坐在地上。
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如果明天早上沈泠的经脉还不见好转,那一切就成定局了。
夏于时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弱小,如果是夏寂,如今一定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他想起夏寂在世时对他说的话,想起那一本本生涩难懂的医术,想起自己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现在想想真是……
“蠢到家了……”夏于时轻轻呢喃,握着沈泠手腕的手掌慢慢收紧。
房门的烛火一点一点燃烧着,夏于时趴在床边,连日来的疲惫涌了上来,没过多久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了第一次见到沈泠的时候,一座破烂空荡的阁楼,连绵不断的雨声,还有沈泠那张比别人苍白许多的脸。
“你不是说要还恩吗?”
夏于时看着沈泠后退了一步,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你怎么这么没用……”
不是的……不是的……
夏于时先前跑去想握住沈泠的手,下一秒眼前的人就消散不见。
整个阁楼又只留下他一个人,夏于时惊恐的看着四周,拼命的想发声音,到最后只能无助的跪在地上,拳头一拳一拳的砸到地板上,企图以这种方式制造出一点声音。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阁楼在一瞬间坍塌了下来……
“沈泠!”
夏于时猛的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眼前的地板,大口喘气。
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个梦中反应过来,耳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做噩梦了吗?”
夏于时一怔,慢慢抬起头看向床上躺着人,对上了沈泠那双柔和的眸子,一瞬间忘记了眨眼。
沈泠……醒了……
醒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情,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沈泠看着蹲坐在床边满目悲切的少年,神色一顿,僵硬的想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下一刻手掌却被面前的人死死握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夏于时额头抵着沈泠的手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肩膀颤抖着。
刚打开房门的夏于筱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微微仰起头,鼻腔里的酸涩像是要将她淹没,良久,喃喃道:“父亲,看到了吧……”
琉璃瓦上停留着的云雀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下一瞬飞向天空,带起一阵微风。
楼鹤拨弄着盆土中的枯枝,一旁的侍卫静静的站着,良久轻声说道:“楼主,这盆花已经死了,要不属下拿去给你换一盆吧。”
“不用。”楼鹤手中的的内力慢慢注入那枯枝中,下一瞬收了回来,抬头望向天边飞翔着的云雀。
侍卫低头看向盆里的枯枝,下一瞬间那枯枝的顶端冒出了绿芽,随后越长越绚烂。
楼鹤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走进房间内,“这样不就,枯木逢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