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份悬殊,王函心中始终自认读书人,对于学问一向尊重。
即便知晓杜寒的学识非凡,仍难以理解为何能让文官这般谦卑。
或许,孙给事真是个另类的读书人吧。
二人独处时,孙元化询问杜寒未来的计划。
虽然杜寒麾下兵力有限,但已有游击将军名号,右屯又有曹文诏坐镇,不可能久留于此。
沉吟片刻后,杜寒并未直答,反问孙元化:“若我已有去向,元化能否替我四处奔走?上次你给我的银子还有剩余,若有需,尽可取用。”
孙元化闻言微笑捋须:“先生何出此言?既然是赠与先生的银两,便是先生之物,岂能收回?先生未得赏赐,我亦觉不公,不知先生下一步有何打算?”
大明闲散官员众多,想白的差使难如登天,但辽东武官却非炙手可热。
游击将军虽多,但“游击”二字重在流动,多数并无固定辖地,往往辗转调派。
杜寒简单道:“若有条件,我想暂居觉华岛。”
“先生前往那里作甚?”孙元化疑惑地看着杜寒,“海岛清苦,立功不易,反而易招祸端,先生为何要自寻苦楚?”
觉华岛早年不受重视,直至孙承宗督师辽东,将其作为后勤基地纳入战略考量。
选址原因在于建奴无水师,虽近在咫尺却无可奈何,加之冬季略有威胁。
建设初期,朝廷抽调淮扬水师一部前往辽东,开启了觉华岛水师的筹建工作。
孙承宗将驻岛部队命名为“龙武营”,后又增设龙武前、后、左、右、中五营,目前驻守觉华岛的是龙武左营、龙武右营及原觉华岛水师。
左营由都司俞泰亮统率,右营归都司姚与贤管辖,水师参将为张斌良,而总指挥则是游击将军金冠,兵力总计约七八千人,各类海船近千艘。
按照孙承宗的构想,觉华岛驻军的核心职责在于守护觉华岛这一后勤据点,未来若时机成熟,可协同明军收复辽东。
无论何时,守卫后勤的工作既诱人又艰难,虽易获财却不利于晋升,尽职无过,失职便是过错。
正如当前驻守觉华岛的将士们,因长期专注于后勤事务,鲜有机会建功立业,因此金冠在辽东多年,至今依旧未建过功,从早年的都司兼游击将军,到如今仍是原职。
这份差使,对于想要安度晚年的老人而言再适合不过,然而杜寒尚年轻,显然还未到需要颐养天年之时,故而孙元化对杜寒欲前往觉华岛之举颇为惊讶。
“我手下兵员稀少,这些人甚至未曾真正作战,恰逢我要向觉华岛运送粮食,这些粮食本是从右屯运出,我打算让它们暂存于觉华岛以备不时之需,顺便也训练一下部属。”
杜寒的理由显得勉强,但孙元化并未深究,略作思忖后,提出一计:
“为防备觉华岛,孙督师欲组建左右前后中五营,左右前后四营现已成立,唯独中营尚在筹备,不过先生并非水军出身,督师未必应允。”
“或许我能统率水师?能否成行还请先生引荐一番。”杜寒听闻顿时来了兴致,想起自己过去的专长。
见杜寒略有兴奋,孙元化又给他泼了盆冷水:“先生似乎满怀期待,但我仍需提醒,我会尽力促成此事,然结果如何实难预料。”
两天后,鲁之甲的骑兵依然未有行动迹象,杜寒已先行押运数百辆由牲畜牵引的粮车出发,每辆车都装载至极限。
古时运粮皆如此,途中牲畜与随行人员均需消耗大量粮草,出发时往往装得极满,行进间逐渐减少。
所幸右屯至觉华岛仅二百多里,满载的畜力车每日可行三十多里,通常七八日便可抵达。
杜寒这支队伍实为先遣部队,依金启综之部署,后续还需召集大量民夫,肩挑背扛、独轮车、排车齐上阵,力求一个月内完成转运。
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一辆辆牛车骡车相继上路,吱呀作响地朝远方蜿蜒而去,杜寒与曹变蛟已准备妥当,孙元化亦将与杜寒一同起程,金启综、曹文诏等人携部分下属前来送别。
就在杜寒与众人交谈之际,一队骑兵缓缓而过。
他们身披明朝制式的鸳鸯袄,肩扛雁翎刀、弓箭和短斧等兵器,同时马旁悬着三眼铳——这是明军骑兵惯用的装备。
“变蛟,这批骑兵可是咱们的精锐,你可得好好带着!”曹文诏注视着经过的队伍,语气温柔中带着几分自豪。
这百余名骑兵是他多年经营的亲兵,此次调拨一半给曹变蛟,足见他对此次任务的重视。
骑兵很快远去,当其后的一支小分队现身时,所有人皆露出震惊之色。
队伍前方是一辆由四匹战马拉拽的四轮炮车,车上六名士兵背靠背而坐;炮车后方,一门细长炮管的大炮两侧各置一人,其中一位正是王函。
王函如今已任小旗官,正式接管炮队。
炮车之后紧随二十余骑,领头的庞宇刚升为总旗,却端坐如山,气势非凡,哪里像寻常总旗,倒似统领大军的将帅。
这支骑兵的装束迥异于曹文诏麾下,胸前背后均覆以暗沉的铁甲,内衬锁子甲,头盔设计简洁质朴,无华而不俗。
马鞍上未见三眼铳或弓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形状奇特的武器。
乍看像鸟铳,但附有怪异木托,且尺寸短小许多;若说非鸟铳,却又分明拥有铳管与击锤。
更引人注目的是马鞍一侧所挂的长弯刀,弧度与长度均超越雁翎刀,然刀鞘却狭窄不少。
(bhah)“这是从哪儿搞来的?那是不是鸟铳?那刀又是什么?”
面对眼前的奇观,曹文诏并未对大炮表现出兴趣,毕竟见识过红夷巨炮的威势后,这门小炮显得微不足道,连简陋的铁甲也未能入他眼。
唯有骑兵配备的这两样武器令他好奇。
杜寒对部下的张扬略感无奈,本以为叮嘱一番便可避免,谁承想他们竟这般高调示人。
不过亦可理解,这些人长期居于鄙视链底层,好不容易纳入朝廷正式编制,又获晋升,难免想要借此机会扬眉吐气。
游击的话没错,这确实是鸟铳。
我的骑兵箭不多,只能将鸟铳缩短来对付。
至于那把刀,则是工匠匆忙打造的,手艺不佳,还请游击见谅。”曹文诏询问之际,杜寒便将后装火帽枪称为鸟铳,毕竟这是一件新奇的东西,叫法由自己定就好,但他特意强调是从鸟铳改装而来。
曹文诏善意地提醒:“年轻人有冲劲不错,但不可太过。
鸟铳本就难用,再截短成这样,还能发挥作用吗?”杜寒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此时骑兵队伍已过,众人也就不再关注此事。
杜寒、曹变蛟与孙元化上马,与送行人拱手告别,随后随运粮队朝宁远进发。
途中杜寒最关心的不是粮食,也不是是否遇敌,有如此规模的明军护送,建奴的小股部队不敢轻举妄动,近期也无建奴大部队行动的消息。
杜寒等人清楚鲁之甲与左辅等人的动向,这段时日建奴不会将注意力放在此处,运粮相对安全。
杜寒几乎全程跟随炮车,王函依照他的指示,每走十里记录炮车及牵引马匹的情况,为炮车系统做完整记录。
此次长途行军是对炮车系统的一次真实测试,行军记录将作为未来制定行军规章的基础,这是杜寒携带炮车出行的主要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