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天启三年的时候,遵照孙承宗之命驻防宁远的满桂发现城郊处处都是荒置的土地。
于是或征召流民或是吸纳当地的百姓共达五万余人,在宁远实施屯田策略。
这些开垦的土地扩展范围直至宁远城外方圆五十多里之遥。
正是由于这一屯田贡献,满桂升职为都督佥事并正式成为总兵官加衔,职务从副总兵荣晋升到总兵之列。
“这满桂虽为蒙古出身之人,居然对农业也是颇为精通啊。”
杜寒没有太多心机,提及满桂的背景随口调侃了一句。
按照分工不同则责任各异的准则,管理右屯粮食之事是金启倧与曹文诏的工作范畴。
尽管杜寒清楚这部分粮饷日后将毁于战乱,但他心理上的压力明显小于那些直接责任人。
听了这话曹变蛟只是微笑道:“以前我也以为满桂是蒙人呢,看来世间的很多人对满桂有所偏见误解呀。
他满桂哪里是什么蒙人,他可是标准纯粹的汉家儿女。”
“噢?难道事实并非如此吗?”
杜寒疑惑问道,轻拍战马腹部催促其慢速前进,只见那马嘴里悠闲咀嚼着青草。
“驾——”
曹变蛟也策动战马靠上几步,二人在田野道路并行。
“孙大人提议任满桂为总兵时,朝内有颇多人认定满桂乃蒙人之裔,质疑称‘西域余孽不应受重职’。
为此满桂向朝廷陈述明明白白:自己先祖原籍乃山东兖州府峄县,只因世代入伍而调往宣府前卫地区,后定居于此。
宣府不过是自己的军户籍贯罢了,哪能妄言他是所谓蒙人身份。”
“真有这种故事?”
杜寒带着惊异之情反问道,此言一出令他颇为震惊。
“千真万确啦,我的叔父曾在满桂营账效劳多年,据他讲述,满桂对此类说法深感困扰常向周围发牢骚。
并且还强调他的姓氏源自帝舜之子‘妫满’的血脉,属于正宗的帝王贵胄传承。”
“哎哟原来是这样,我还总是以讹传讹认为他属蒙人一族呢。”
杜寒豁然明朗起来,原来传言确实不可尽信。
如果不是经历这次穿越旅程的话,说不定一直都将满桂当作蒙人。
依现今地域划分,满桂算是出自孔孟故乡的文化底蕴浓厚的地方,纯正的华夏民族代表。
蓝天白云下一片葱绿盎然生机勃勃的庄稼地映衬眼帘,清澈婉转的小溪贯穿其间流淌不息,各种无名小野花伴随微风左右摆动轻轻点头作礼。
漫步其间若非几筐首级的阴影笼罩四周气氛,几乎恍惚这是一个盛世繁荣昌盛的时代模样了。
临近傍晚之时,队伍缓缓到达宁远城池之外。
举目望去这座历史上颇具名声之城墙高不过十来米光景,除却坚固厚实的城门外砌砖完整,剩余墙体皆由土夯制成而成裸露在外。
远处一角突出如手指指向天空,上有了望塔楼构筑;此外一条五六米宽阔护城河环绕城堡之外保护着这座战略要塞所在之地。
护城河外围的情景与右屯相似,也布满了的牤子,想必里面居住的就是那些承担屯田任务的百姓。
穿过护城河来到城门前,一个小旗官照例拦住了这一行人。
曹变蛟随即解下腰牌递了过去。
待确认完曹变蛟的腰牌后,小旗官转向杜寒,伸出掌心示意他出示身份证明。
杜寒随之解下腰牌递给了对方。
“盖州百户杜寒?补充内丁千总之职?这筐里装着何物?”
小旗官瞄了一眼杜寒的腰牌,脸上未显任何敬重之意。
他随手掀开了覆盖在筐上的苫布,话语中充满轻蔑。
在小旗官眼中,杜寒不过是名无实际权责的落魄百户官,这种小角色见得多了,何况又不属于同一个军事体系,实在不必对他另眼相看。
周围几位小兵倚靠城墙而坐,手持长矛却懒洋洋地聊些市井俗语,时不时爆发出意味不明的大笑,对满身尘土的骑兵队伍毫无关注。
“啊……”
当揭开苫布的一刻,满满一筐面目可怖的人头让小旗官惊呼出声。
作为老练士兵,一筐人头虽不至于让他失态,然而这些人头上绑着的猪尾辫却着实令他震恐。
“站住!发生何事?怎么回事?”
原本慵懒的小兵瞬间如绷紧的弓弦般起身,拔刀抽矛围了上来,大声质问,人人神色紧张至极。
看到此状,杜寒内心满是不屑。
“放下武器!别动!杜百户,请问这些建奴首级从何处得来?难道右屯经历了一场大战不成?”
小旗官慌忙举起双手制止手下,态度骤变,换上一张和蔼面容朝杜寒说道,还恭敬地向他拱手,称呼也改为了尊称。
那些小兵这才发现筐中的内容,个个震惊异常,对杜寒等人的眼神由漠视转变为钦佩。
毕竟,在辽东作战的将士都清楚,得到建奴首级实属不易。
而今杜寒一次就带来了数大筐,给他们造成了莫大的震撼。
“没发生大战,这是我和几位兄弟亲手斩下的。”
杜寒话毕指向曹变蛟和王鹏,二人立时昂起头,挺胸凸肚,满脸骄傲。
“真……真的如此吗?这怎么可能……”
小旗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在他看来,这几个人不可能创下这般功劳。
但瞧眼前诸人的姿态,也不像在胡言乱语。
再者说,若右屯和宁远附近真的有一场大战,他也绝对不会全然不知情。
“这怎会有假,总共八十五颗首级,都是实打实的建奴,还有详细情报要呈送袁兵备查看。”
杜寒语气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如此气概让小旗官顿感卑微,赶紧放低姿态:
“杜百户恕罪,小的是有眼无珠,万望杜百户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小的现在就安排人为您带路进城。”
小旗官满脸堆笑,躬身将先前接过杜寒的腰牌慎重奉还,再无一丝傲慢神态。
这位小旗官并不愚钝,长期在辽东战场浸染,深知如此多建奴首级意味着巨大功勋。
眼前的小小百户很快便会扶摇直上,断不可轻易得罪,还需寻找机会多多讨好,或可成为日后依靠。
当杜寒接过腰牌后,小旗官转过身,指着一名手下吩咐道:“你!赶紧去告知袁兵备,就说右屯杜百户带着八十五颗建奴首级前来宁远献捷!”
“是!”
那士兵高声应答后放下长矛,转身便跑。
“回来!”
就在士兵迈出几步时,小旗官又将其叫回,并正色补充道,“是真奴首级,一共八十五颗,全是货真价实的真奴!”
“哎哎……卑职明白,明白得很……”
这士兵连忙连连点头,随即跑向城内,一边跑一边举着手大喊:“报……捷……右屯杜百户带着八十五颗真奴首级前来献捷!全……是……真……奴……”
喊声拖得高且悠长。
那名小兵边奔跑边大声宣告,偶尔还会停下,双手作喇叭形对四周吆喝,引来众多路人驻足围观。
等到人们听清其喊的内容后,个个面露喜色。
待杜寒一行牵马进城门时,人群中顿时掀起一阵热潮。
自从老奴率十三副甲胄起事算起,建奴之乱至今已历三十五年,即便从老奴公开与明朝为敌开始计,建奴也在辽东肆虐了整整七年。
这些年里,因李成梁蓄意纵寇谋私,使得建奴势力日渐强盛,手段日益残暴,辽东百姓死于建奴屠刀下的不计其数。
几乎家家户户都与这留着猪尾辫的蛮夷结下了深仇大恨。
所以,当他们目睹那些顶着猪尾巴辫子的头颅时,愤怒的情绪被瞬间点燃,纷纷对这些首级怒骂不止,更有不少人眼中噙满了泪水。
要不是一些士兵在维持秩序,恐怕这些首级早已被抢夺一空当成球踢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杜寒等人慢慢牵马穿行其中,不时向欢呼的人群挥挥手,如此英雄凯旋的感受是他前世从未体会过的。
不得不承认,被人欢呼拥戴的感觉确实令人陶醉,也难怪有人会在这无尽欢呼中迷失自我。
现今,宁远已是明军在辽东的关键据点,其重要性完全源自孙承宗所制定的辽东战略。
自孙承宗就任辽东经略以来,他确定了一套步步为营的绞杀方略,每年耗费银饷高达六百万两有余,表面上将兵力由几万扩充至十几万,在辽东筑起一条长长的防线。
同时将自己的北翼防线依托于蒙古各部落。
最近几日来,杜寒也曾认真思索过孙承宗的战略部署。
在他看来,如果明军无法出击广宁以切断建奴补给线,那么建奴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退自如,而这条满是漏洞的防线,自然无法达成全面防御之效。
即便孙承宗不断增兵,但相比起他在各地分散布防的龟缩策略,兵力依然显得捉襟见肘。
像右屯这样位于最前沿的地方,储存有五十几万石粮草,防守人员却仅仅千余人。
若是说得难听些,若建奴来袭,保住这些粮食不受损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每年投入的六百多万两白银究竟花在何处,实在是令人疑惑。
然而,世上不存在毫无缺憾的完美战略,只有利益与弊端之间的权衡取舍。
孙承宗的战略虽说并不尽善尽美,但却确实对建奴施加了巨大压力。
天启元年即公元1621年,趁着熊廷弼被弹劾返回故里的时机,老奴发起了辽沈之战,迅速攻陷辽阳与沈阳两大重镇,短短一年时间便将辽河以东纳入囊中,就此奠定了建奴崛起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