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辽东重镇辽阳后,那位将大本营从赫图阿拉迁到了辽阳,并将此地更名为东京,随即展开大规模建设加固城防。
然而不过数月之前,他却又弃守刚刚建起的新都东京,把后金的都城从辽阳转移到规模仅及其一半的沈阳。
当年他定都沈阳时,身为探子的杜寒曾前去侦察。
当时给出的公开理由是沈阳地处交通要冲,无论是西进攻打大明、北伐蒙古还是南下争雄都非常便利。
当时的杜寒并未深究,而如今穿越而来的杜寒一眼便知其中必有虚假。
凡熟悉辽东地形之人皆明白,作为出征四向的战略要地,辽阳在地理位置上比沈阳更有优势,这也是明代在此设立辽**指挥使司的原因。
事实上真正促使放弃辽阳的是孙承宗推行的步步蚕食战略。
天启二年,六十高龄的孙承宗主动请缨督师辽东。
三年间,他稳扎稳打几乎收复了辽河以西所有失地,明军防线向前推进两百余里,深入辽东腹心。
右屯由此成为前沿阵地。
面对孙承宗的步步紧逼,他认为辽阳距离明军战线过近,时刻存在被明军攻克的危险,这才决意将都城北迁至沈阳。
一旦局势不妙,这里便于撤退回旧巢赫图阿拉。
结果看来,虽然孙承宗的方略存在一定缺陷,但就目前而言,成效颇为显着。
只是待其养精蓄锐恢复实力后,情形可能又有改变。
受益于充足的钱粮供应,宁远的重建工作成果斐然。
仅仅三年时间,昔日遭受严重破坏的城池不仅得到修复,还变得更加坚固。
街市上的各类小商铺昭示着宁远日益繁盛的景象。
哪怕是短暂的繁荣也算得上是一种繁荣。
这些店铺门口总是围满好奇围观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幼都在伸长脖子看杜寒一行人,发出阵阵欢呼。
原本就有些狭仄的街道,到了两边都是店铺时更是拥挤不堪。
“哎呀……”
一位年轻女子被身后人群一挤,站立不稳向前跌去,差点跪倒在杜寒马前,幸而杜寒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袖子才免于摔倒。
不过她那双尖巧的小脚恰好踩在杜寒脚背上,这位看上去娇弱无比的姑娘一脚下去竟让杜寒脚背隐隐作痛。
“多谢将军。”
这女子脸蛋涨得通红道谢一句,身后一个看似丫鬟的小姑娘从人群中挤出扶着这位小姐离开。
且说这位女子确实颇有几分姿色,作为一个男人,杜寒自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引得一旁的曹变蛟不住嬉笑。
“你笑什么笑!还不滚到一边去!”
见曹变蛟一脸坏笑的模样,杜寒心里早知这家伙所想。
曹变蛟闻听,更是笑得厉害起来:
“哈哈哈,怎么着,寒哥真是相中人家了?要不兄弟去探探口风,打听这是哪家千金?不论成婚与否,包在我身上帮寒哥搞到手!”
“滚!”
杜寒边骂边伸手打了曹变蛟一下。
曹变蛟边躲闪边故意踮起脚尖朝着那姑娘离开的方向张望,似存心取笑杜寒一般。
不过玩笑归玩笑,杜寒初到此地,至今还未碰到穿越者必定遭遇的美女佳人,心中多少有点遗憾。
倒是杨林青和王俏长得一副美人胚子,只可惜年龄太小,要想长大成人还得等上一些时日。
看样子穿越必备女主情节,好像对杜寒不太适用呢。
方才那位姑娘容貌确实清秀,可杜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唯一记住的,便是那尖细的鞋尖——因为脚上的疼痛实在让人难忘。
要说这一下是否引发了杜寒什么特殊的念头,怕是早被踩没了。
他对这种所谓的审美观并无好感,也无法理解为何那些士大夫会对这种奇异之美如此推崇。
在一片欢庆的人潮中,众人已来到袁崇焕官衙门前,围观者在士兵的驱散下渐渐散去。
杜寒一到,门卫士兵连问都没问就匆匆进去通传了。
显然,守城小卒早已先一步到了衙署,大家也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一个身穿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将服饰的年轻人缓步走出大门。
这人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面皮白净无须,模样颇为俊朗。
瞧见杜寒后,年轻人加快步伐走上前来,左臂往后一背,右手微微虚抬了一下:
“哪位是杜寒?”
一听问话,杜寒向前跨出左腿,左手搭在膝盖处,右腿自然单膝下跪行礼:“卑职杜寒,拜见将军!”
依据《大明会典》的规定,在各指挥使司、卫所中通行的军礼即为此式,名曰“屈一膝”
。
曹变蛟等人紧跟其后施礼。
毕竟人家为正四品武官,按照大明军规向其致意乃是应当之事,此乃对方辖区,怎敢违背规章。
即便杜寒为一名穿越人士,但仍需入乡随俗。
按现代规矩该怎样就是怎样,断无因这点小事而获“不敬”
罪名的道理。
若实在不愿屈膝,则需时时穿戴重甲,抱拳即可完事。
但非战争时期,炎夏身着盔甲实属无谓之举。
不信的话,您可以试试大夏天用棉被裹身晒太阳的感觉。
“很好!好一位壮士!”
年轻人态度颇为和善热情,双手伸出把杜寒搀扶起来,“我是宁远中军旗鼓官徐敷奏,袁兵备大人正在堂内候驾,请诸位随我来。”
徐敷奏举止谦逊,并无傲慢之处,声音悦耳动听,却带有一丝柔和之意,颇似后世某类歌手。
只不过少了些刚强,略显柔媚。
用如今的话讲,稍微有点女性化。
与赞画相似,旗鼓官大致类似于后世的参谋一职,区别在于前者由文官担任,后者由武官担任。
相当于长官手下的两位文武助手。
能够出任这一职位之人,想必深得主官信任。
徐敷奏既已成为袁崇焕的中军旗鼓官,可见他必然是袁崇焕的得力之人。
眼看就要见到袁崇焕,杜寒心中突然生起期待。
对于这个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极欲了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然而在徐敷奏引导下步入大堂时,却没有看到袁崇焕迎候的身影。
直抵大堂门口,仍旧不见袁崇焕出现。
“请稍待片刻,我前去通报。”
到了大堂口,徐敷奏说完进入内部,随后出来领着杜寒和曹变蛟进入堂内。
而王鹏与一众随从仍留在外面等待。
桌案后坐着一位官员,身穿正四品文官服装,约莫四十余岁的样子。
杜寒知晓此人正是袁崇焕无疑。
可能身形矮小的缘故,袁崇焕坐在那里,被案几挡住大半个身躯,看起来格外瘦削。
脸颊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尤其高,下巴留有一撮山羊胡子。
随即,杜寒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向着袁崇焕恭敬行礼:“卑职右屯部内丁千总杜寒,参见兵备大人!”
“杜寒,是你吗?据守门士卒所言,你自右屯带回八十五颗真正的敌方首级,可否有塘报为凭?”
袁崇焕的话语平和,并未透出多少欢欣之意,这使得杜寒心中稍显疑惑。
孙承宗担任辽东督师以来,虽双方争斗不断,但依杜寒了解,此战所斩获的首级之数乃是空前,理应让袁崇焕激动欣喜,可其态度却颇为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淡,至今亦未让二人起身。
“塘报在此,请大人过目。”
杜寒将塘报取出举于手中,徐敷奏接过交予袁崇焕。
袁崇焕并未立刻细阅,而是先把袖口轻抖,方才伸手将塘报展开审视。
“毙敌三百八十多人,斩杀八十五颗真奴首级,诚为一场大捷。”
袁崇焕眼看过塘报,唇角微扬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在袁崇焕这份镇定语气中,杜寒猛然了悟,想必袁崇焕早已得知此事,因此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
提前撤离右屯的一日行程中的周通事究竟去了何处,金启倧未向杜寒透露过详情,料想袁崇焕是从他处获取消息,而金启倧为何指使周通事先离开,杜寒难以捉摸。
毕竟经接触判断,金启倧似乎没有隐瞒自己的理由。
当杜寒低头暗忖时,袁崇焕业已阅毕塘报,抬起右手虚抬示意:“你们可以起来了。”
“多谢大人!”
两人随即站起立于旁侧,待无命令落座不敢擅自行动。
“杜寒,我闻你在劝说金通判转移右屯粮草?你打算把这些物资运到哪里去呢?”
袁崇焕语气温严厉色,顿时杜寒明白了他对己冷漠态度之因——原是对此传言不满,似欲兴师问罪。
“回大人,卑职曾俘虏一名建奴,系黄台鸡的亲卫骑兵,从其口中审知老敌正探查右屯宁远一带防情,意欲大规模进军。”
杜寒神态坦然,将早与曹变蛟商妥的故事又重述一遍,“且右屯粮草皆暴露于荒野之上,该地防守力量薄弱仅有千余人,即便征义兵助守也难抗大军来袭,故卑职向金通判提议先将这些粮草分散转移。”
袁崇焕面露严肃,厉声喝道:“自从孙督师驻足辽东以来,建奴连连败退再不敢正面对我军挑战,何至于会主动攻城?屯粮于右屯,实乃孙督师亲自拟定方略,就你区区一名小百户官,怎可妄断军国重事?”
听到这话杜寒还想辩解几句,“大人……”
然而还未开口袁崇焕一拍桌案手指向杜寒:“金启倧昏聩,本官却不糊糊涂!若非看在这数十颗头功的面子上,必然治罪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