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哥,不是要酿酒吗?为什么要熬糖呀?这麦芽糖能吃吗?”
杜寒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那双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虽然现在制糖工艺已经成熟,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吃到糖依然是件稀罕事,尤其是像洁白如雪的白糖更是奢望。
“当然能吃,和平时吃的饴糖一样美味。”
杜寒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今天让你尽情吃个够!”
当下,杜寒暗自做了一个决定:啤酒只需要随便酿造几坛应付就行,剩余部分全部加工成麦芽糖分给部下们,让他们也尝一尝这难得的甜头儿。
制作麦芽糖并不是多难的工作,这些妇人熟悉饴糖熬制技术,也不需要杜寒再详细讲解。
她们迅速将打碎的饭麦倒进大锅,加入适量的水。
灶里的木柴燃烧得噼啪作响,锅中的水逐渐变热,婆娘们手持木棒不断搅拌着,不一会儿已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忙活了半个时辰,锅里的液体渐渐变得粘稠起来,终于完成了麦芽糖熬制过程。
在杜寒指挥下,她们用布过滤了一下浓稠的麦芽糖浆。
剩下的麦渣被庞宇等人搬走,说是喂战马用的。
经过过滤后的纯净麦芽汁继续加热了一会儿,杜寒随后往里面投放了一种蛇麻叶,接着倒入了五个大酒坛中。
待温度降下来后,便简单用布封住了坛口。
不过,杜寒特意关照杨林青记得过两天换上木塞,将坛子封紧。
剩余的大量麦芽则被妇女们进一步煮制成饴糖,并加入些面粉做成一块块柔软的麦芽糖。
杜寒安排好按人口数目分发到各家各户,让每一个军户都能享受到这来之不易的甜美恩惠。
夕阳西下,右百户所的五百余人全部集合,每人手中都分到了数块饴糖,大家喜笑颜开,尤其孩童们更是欢呼雀跃,蹦跳不已。
营地外围,那些未归入右百户所的平民则眼巴巴地注视着。
不少孩童攀上了栅栏,眼中满是期待与渴望。
在不知不觉间,曾经低人一等的军户已转变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建奴肆虐下的辽东,虽土地肥沃辽阔,但百姓始终无法安定耕种,粮食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
虽然不至于饿死,却也饱腹难求。
仅仅半日之久,右百户所人人有饭吃的景象便传遍了附近村落,在他们心中,这里已然如同天堂般理想。
此时,杜寒默默看着军户领糖的一幕,王函携着一名十余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这小女孩模样清秀,一边走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饴糖。
“见过杜百户。”
王函先行一礼,随后将小女孩推到杜寒身前,“快快拜见百户。”
小女孩连忙把嘴里的糖块咽下,对着杜寒盈盈一拜:“见过百户。”
“百户,这是我妹妹王俏,年幼无知,请莫要见怪。”
王函先客套两句后严肃道:“百户修复这么多鸟铳,往后**的用量必然增加,我熟知制作之法,曾阅读过《制**法》。”
杜寒听到此处点头,虽知王函学过此书,却仍旧问道:“那是否亲手实践过了?”
“百户放心,我已经动手操作过几次。
另有一事,”
王函掏出一本书籍递上,“不知百户是否看过此书?此乃良书一本,我早已倒背如流,只是苦无机会一试。”
杜寒接过书籍,发现书外包覆着一层封皮,想必是王函珍藏之作,然而封皮之上并无一字。
翻开几页后,他不禁双目一亮。
“大人……难道未曾见过此书?”
王函察觉杜寒惊讶的神情,忙低头窥探其脸色变化,还好对方似毫无察觉仍专注翻书。
“哦,是是是……”
想到明时称呼禁忌,官员厌恶“大人”
之称谓,这并非尊重而是略显不敬之意。
故王函方才出口之时心中顿觉忐忑,深怕杜寒不满。
待见杜寒泰然,方才安心追问:
“我看百户吩咐许铁匠打制的那种铳身样式,和此书所绘图样竟不谋而合,本以为百户也读过此作呢。”
杜寒一边浏览书籍一边询问:“这可就是赵士桢的《神器谱》?”
书中详载各类火器的结构及其制造工艺流程,据其所忆明代唯有《神器谱》具有这般详尽描述。
“百户真可谓知识渊博!正是赵士桢大作。”
王函竖起大拇指暗暗称赞,同时主动提议:“我处还藏有他其他作品,比如《续神器谱》《神器谱或问》及防虏车铳议,若百户感兴趣,不妨让我献给百户细看或者诵读予百户听。”
《神器谱》编写于万历二十六年,开篇是《进器疏》,主体内容分成四部分:《原铳》《图式样》、《打放架势》和《神器杂说》。
书中除了用文字解析火器的来源、功能、优劣、制造工艺与使用技巧之外,还配有大量插图,详尽展示了各种火器的操作流程、构造分解等内容……
王函口若悬河地讲解着,他以为杜寒不识字,于是主动担负起解说的任务。
在当时,识字的军户确实凤毛麟角,王函看到许铁匠制作的枪身时,还以为杜寒参考了《神器谱》里的设计图纸——毕竟书中有丰富的插图,即使不识字也能大概明白意思。
然而王函并非夸夸其谈。
那本书正拿在杜寒手中,而王函竟然能逐字背诵,毫无差错。
“你早年四处漂泊,这些书还一直留着?”
杜寒一边听,一边微笑着问道。
“百户莫笑,我视这些书为性命般珍重,无论流落何方,都随身带着它们。
疲惫时翻开看看,便觉得辛苦也不算什么了。”
杜寒心中暗暗点头:难怪这家伙连举人都考不上,整日研究这些东西,考上才怪呢。
不过,这种人才正是自己最需要的!
一谈起火器相关的话题,王函就仿佛换了个模样,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般熟悉每一个细节。
虽然他的一些见解,在轻武器专家杜寒的眼中显得有些偏差,但从时代背景来看,此人的确是一块被埋没的璞玉。
在王函的详细讲解下,杜寒粗略翻阅《神器谱》,发现明代的火器发展程度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火绳枪(鸟铳)已经成为常见装备,生产技术趋于成熟;同时代先进的鲁密铳也已经开始制造,并在明军中有小规模装备。
令杜寒格外感兴趣的是,书中记载了人力车床的制作与使用方法——可以用来在枪管上钻孔或打磨内壁至光滑状态。
从杜寒的角度看,这个木制车床的设计思路和欧洲的人力拉线机颇为相似,只要稍加改良,就能成为一台不错的人力拉线设备。
通过这种方式,甚至可以用手工加工出简单的线膛枪,技术门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这表明明朝在枪械制造方面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理解。
杜寒分析,明火器效能不佳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原材料和工艺不足,难以打造出高质量的枪管;
第二,发射药效力低下,导致弹丸初速低,使得射程和威力不足,在远距离对抗中无法有效杀伤敌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生产过程中缺乏标准化、无公差要求、无规范化的流水作业。
即便所有人都拥有匠人技艺,但因缺乏统一的标准,最终造出的火器仍是千奇百怪,大规模装备军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这也解释了为何明军倾向于选择粗糙且威力有限的三眼铳,以及后金部众更信赖弓箭作为战斗武器的核心原因。
杜寒对书中的火器产生兴趣,王函随即翻到有关鲁密铳的章节,从纸页上明显的磨损痕迹可以看出,这是他反复研读最多的一段。
“百户,当年赵士桢在游击将军陈寅那里结识了一位名叫朵思麻的鲁密人,据说他曾担任过鲁密火器的管理者,深谙火器技术。
赵士桢每日登门请教,朵思麻将自己的鸟铳赠送给了赵士桢,并详细讲解了它的制造和操作方式。”
“你为何了解得如此透彻?”
王函的讲述详细至极,宛如亲眼所见,这令杜寒不禁怀疑他是否夸大其词。
面对质疑,王函却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回应:“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罢了,我从小就对火器感兴趣,对相关的传言自然格外留心。”
接着他又提到,赵士桢自费召集工匠研制,并邀朵思麻协助,最终打造出了四种火器,“掣电铳”
与“迅雷铳”
堪称其中佼佼者。
随后,王函手指向一旁的图谱:“这便是掣电铳。”
杜寒定睛看去,却发现图画所示竟为燧发枪。
心中顿时升起疑惑,按照史料记载,燧发枪乃是由毕懋康制造,距今尚有几十年之久,怎么此刻出现的掣电铳已经是燧发枪的模样?
但转念一想,燧发枪在欧洲问世已经接近百年,赵士桢见过也不稀奇。
再想到古籍记载中常有讹误之处,杜寒也就没了追究的心思。
他当前最关切的是如何快速武装自己,便立即把话题转向了别的地方:
“你制的**进展如何?”
“百户大人请放心,小人绝非虚言,我的**品质远胜那些匠户之作!论起此物做法,戚少保的手法当真高明,其成品威力更甚赵士桢之作,不过制成颗粒工序繁琐,颗粒越均匀越好。”
提及此物,王函兴致高涨,滔滔不绝,甚至忘了收敛身份之举,惹得一旁的王俏不断扯他衣角示意谨慎言行。
“请问,戚少保的**配方比例如何配比?”
杜寒好奇问道。
明代**颗粒化的技术早已成熟,这点在穿越之后原主的记忆为杜寒提供不少知识,然而具体戚继光的**配比仍是未知领域。
王函的回答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也十分想了解这二者的差异。
至于硝石提取和纯化方法之类的内容,杜寒并没有深究,相关资料书中皆有所述,而且方式各异。
就比如《**制法》里提到了一种以大量鸡蛋清为主要原料来进行**提纯的优秀方式。
王函娓娓道来:“百户,戚少保的**配方如下……”
听闻此言,杜寒着实吃了一惊,这配方居然与后来广为人知的比例大相径庭,反倒更接近理想配比。
不过其中硝石和硫磺略显过剩,碳元素则相应减少些许。
或许当时的人潜意识里认为加大这两者的量可提升爆炸威力吧。
即便如此细微的变化都会导致爆炸速度千差万别,这类混合物对于成分比例极度敏感。
短暂思考片刻后,杜寒拍着王函肩膀道:
“我给你提供个新配方,你先少量试一下,保证效果远优于戚少保这个。”
面对这样的说法,王函显得疑信参半,更多的是持怀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