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檀香混着菜肴的香气扑面而来。
鎏金烛台将二楼厅堂照得恍若白昼,红木圆桌周围早围坐满了人。
罗有谅抬手示意,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这是我大姑、二姑、三姑,还有我爸跟妈......”
话音未落,三位身着旗袍的中年妇人已盈盈起身。
大姑罗慧琳腕间翡翠镯子轻碰桌面,笑道:“快坐,菜都要凉了!”
罗海涛端坐着颔首示意,鬓角霜白却不减威严。
他身旁的江诗雨垂眸浅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骨瓷杯沿,倒像是个局外人。
倒是罗有春大步上前握住胡好国的手,爽朗笑声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二姐罗有云则倚着椅背,眼角眉梢皆是精明:“菜都上好了,快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聚仙楼的招牌菜呢!”
胡家人刚在紫檀雕花椅上落座,身着素衣的服务员已托着鎏金托盘穿梭席间。
先是青瓷碗盛着的佛跳墙,揭开盖子时热气裹挟着鲍鱼、鱼翅的鲜香漫溢开来。
紧接着是牡丹造型的冷盘,火腿片与酱牛肉层层叠成花瓣,中间点缀着嫩黄的桂花蜜。
二姑罗慧欣亲手将烤鸭推到胡好月面前,指甲上的丹蔻艳丽无比。
罗有谅瞥见江诗雨独自饮着清茶,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正要开口,罗啸虎的酒杯已重重磕在桌面。
“来!为咱们两家的缘分,干一杯!”
罗老爷子发出一声豪爽。
这时候,大家都举起了杯子,江诗雨也不例外。
罗老太婆枯瘦的手指在雕花椅扶手上轻叩,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当胡好月垂眸浅笑,头上的蝴蝶珍珠发夹随着动作轻晃时,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罕见的温柔。
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摩挲着腕间那只刻满缠枝莲纹的银手镯,金属表面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隐约还能看见内圈\"福寿绵长\"的刻痕。
\"好月,好孩子。\"
罗老太太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容拒绝。
她一把拽过胡好月的手,指腹的老茧擦过少女细腻的皮肤,带着股不容挣脱的力道将银镯套上。
镯子滑入手腕的瞬间,清脆的碰撞声惊得满座寂静,江诗雨捏着筷子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可是当年你太奶奶传给我的。\"
罗老太婆布满老年斑的手覆在胡好月手背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
\"如今看着你,倒像看见年轻时的自己......\"
她絮絮叨叨的话音未落,江诗雨的茶盏已重重磕在红木桌面上,溅出的茶水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痕迹。
这只银镯承载着太多意义。
江诗雨嫁入罗家这么多年,每年生辰都眼巴巴盼着罗老太婆的银手镯。
此刻看着胡好月腕间流转的银光,她仿佛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地位正在崩塌。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疼痛也比不上心口翻涌的妒火,笑容僵在脸上,连嘴角的弧度都显得扭曲。
\"娘,这镯子......怕是传得太早了些吧?\"
罗老太婆冷硬的目光扫过来,银丝发间,脸上露出一丝淡笑:\"今儿个轮得到你多嘴?\"
话音落地,席间气氛瞬间凝固。
胡好月低头望着银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还别说,挺舒服的。
江诗雨死死盯着那抹银光,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悄然滴在裙摆上,晕开点点红梅。
那是罗家当家主母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这死老太婆直接跳过她,给了这个狐狸精,她心里暗恨。
雕花红木圆桌前,瓷碗里的残羹渐渐冷却。
罗老爷子垂眸盯着杯底的酒水,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出声,他佝偻的脊背在烛影里投下沉重的阴影,像是默认了老太婆那番举动。
宋小草悄悄勾住胡好月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欣喜,目光扫过席间众人。
暗忖这罗家除了那位脸色阴沉的江诗雨,倒也算亲切。
胡青青直勾勾盯着罗有云身上流光溢彩的翡翠项圈,裙摆上金线绣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轻颤,喉头不自觉地吞咽。
当罗有谅带着胡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罗老爷子才缓缓起身,关节处传来细微的脆响。
他望着空荡荡的雕花门,浑浊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散在回廊尽头,才沙哑开口对罗老太婆说道:“走吧,回家。”
罗老太婆扶着椅子起身,银丝发间一丝不苟,却始终没看三个女儿一眼。
罗慧琳望着母亲挺直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二十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家变,像道伤疤横亘在血脉之间。
那年她们识人不清,险些害得父母丢了性命,即便后来亲手了结了狼心狗肺的丈夫,裂痕却再难弥合。
“大姐,二姐,你们瞧......”
罗慧婷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罗慧琳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翡翠镯子与红木栏杆相撞发出清响。
“该的。”
她望着窗外的天色,恍惚又回到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罗海涛叹了口气,抬手示意。
“大姐,二姐,三姐,回吧。”
三个女人挎上绣着暗纹的布包,踩着青砖步出酒楼。
喧闹的街头,罗慧琳回头望向聚仙楼飞翘的屋檐,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晃。
叮当声里,二十年的恩怨情仇,都化作一声叹息。
江诗雨攥着真丝帕子的手指关节发白,望着罗老太婆的背影。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周遭众人皆已散去的罗海涛,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凌乱的声响。
“海涛,你妈怎么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那个贱丫头呢?”
罗海涛顿住脚步,廊下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他缓缓转身,日光落在他淡漠的眉眼上,竟比江诗雨腕间的翡翠更冷三分。
“那是妈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继续往前走,藏青长衫下摆被风吹起又落下,像是隔开了两道截然不同的世界。
江诗雨僵在原地,猩红的唇色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她望着丈夫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宴席上的屈辱与不甘如潮水翻涌。
她狠狠跺了跺脚,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朝着罗海涛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