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八点左右的时候,胡安逸、胡安、全宋小草等人便赶到了石溪村。
村口处,零零散散围着一些人,正对着胡好红的尸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好红,婶婶来看你了。”
宋小草一声凄厉的哭喊,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这夜幕下的沉闷。
歪脖子树下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哀嚎吓得一哆嗦,原本嘈杂的讨论声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来人。
石溪村的大队长正一脸愁容地站在一旁,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当看清前面的来人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好家伙,他都认识。
“安……安逸,安全,你……你们咋来了。”
大队长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尴尬与无措。
胡安逸向前跨了一步,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含着愤怒与悔恨:“叔,好红嫁过来的时候是好好的,现在,这人死了,都不让进村的吗?我知道我没啥出息,我懦弱,无能,被媳妇牵着鼻子走,好红命苦,从小吃苦耐劳,勤快听话,可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我这个当爹的错。”
胡安逸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悲伤拉扯得更深了,显得更加苍老憔悴。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痛苦与愤怒:“好红这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她走了,连个入土为安都这么难,我……我这心里,像被刀绞一样啊。”
说着,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顺着他那饱经沧桑的脸颊滑落。
“入啥入?这在外面死的人可不能进村子。”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从人群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胡安逸循声望去,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了这个老虞婆。
他家好红,那么善良温顺的姑娘,平日里没少受这老太婆的刁难,天天被挑刺儿,如今竟还这般落井下石。
“哼!不入村可以,那得给我妹子风光下葬。”
胡好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啥?风光下葬?就这小贱蹄子?她配?懒货一个。”
老虞婆扯着嗓子又喊了起来,脸上的横肉随着她的叫嚷抖动着,眼神里满是不屑与恶毒。
胡好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冰:“不配?既然你们村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等会就去镇上的办事处举报。既然这样了,那你儿子一定会去蹲大牢的。”
这话一出口,如同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哎!别吵,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石溪村的大队长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上前打圆场。
举报?封建迷信?
这可都是要命的事儿,要是真查起来,整个村子都得跟着遭殃。
他心里清楚,如今的时代,这些旧俗陋习一旦被上头追究,村子好不容易有的安稳日子可就全完了。
“大家都消消气,有话好商量。”
大队长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眼神在胡好国和老虞婆之间来回游移,试图安抚住两边的情绪。
他心里暗自叫苦,这胡家妹子的事儿本就棘手,如今又被这老虞婆一搅和,还牵扯上了举报的事儿,可真是麻烦大了。
“按理说,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我跟你们认个错,好红也是村里新妇,这死在外面,我们都为她感到心痛,这么小的事情,用不着举报,小伙子,别冲动。”
大队长满脸堆笑,语气里满是讨好,额头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就怕胡好国真做出举报的举动。
“不冲动也行,明天把我妹子风光下葬,给她一口棺材。”
胡好国毫不退让,眼神坚定地直视着大队长,那目光仿佛在说,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什么?棺材?没有。”
老虞婆尖锐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像一阵寒风,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她双手叉腰,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那副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那我就去妇联举报家暴。”
一直沉默的宋小草,此时缓缓站起身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颤。
宋小草缓缓走到胡好红的尸体旁,目光轻轻扫过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那些青紫交错、新旧叠加的印记,仿佛是一道道无声的控诉。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与不忍。
这些伤,每一道都像是刻在她心上,好红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的生命,却在这封建愚昧的村子里,在无尽的暴力与欺辱下,凋零消逝。
人只有攒够了足够多的绝望才会自己想不开,那好红估计是早就熬不下去了,所以自己才寻了短见。
“你们看看,好红她遭了多少罪。”宋小草哽咽着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你们平日里对她一定非打即骂,任由欺负她,现在她死了,你们还这般无情。家暴不是小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妇联会查个清楚。”
众人的目光随着宋小草的话语,落在胡好红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一时间,竟无人再敢出声。
石溪村的男人打女人厉害,这是有名的,女人们忍着,把男人惯的失了分寸,这真要是有人捅出来,一定会被批斗的。
老虞婆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大队长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深知,若是家暴的事情被捅出去,村子的名声将一落千丈,到时候,恐怕不只是封建迷信的问题,还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江山,好红怎么说也是你媳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领回去吧!明天装棺下葬。”
大队长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直直地看向人群中的一个汉子。
只见一个长着国字脸、身强体壮的汉子缓缓站了出来,他微微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我晓得了大队长。”
这人便是胡好红的丈夫江山,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
“可别不做,明天我们还来,得亲眼瞧见我妹子下葬才稳妥。”胡好家跳出来立马又补充一句,眼神紧紧盯着江山,那眼神里满是警告与担忧,生怕江家临时变卦。
几人瞧着江家的人真的将胡好红的尸体抬进村后,还是不放心,又亲自一路护送着来到江家。
一路上,月色如水,却照不亮他们心中的阴霾。
到了江家,几人又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转身离开。
回胡家村的路上,夜色愈发深沉,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凄凉。
每个人的心情都如这夜色一般沉重,脚步也格外迟缓。
胡安逸低着头,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胡好红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满心都是自责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