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的纽约公共图书馆像座蒸汽锻造的冰窖,周玳的指尖划过玻璃展柜,落在一枚布满油垢的算筹上。筹身刻着的「汽」「压」「调」古篆被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的黑色颗粒不是泥土,而是1917年佛兰德斯战场华工技工陈阿林的血痂——这是铁锚堂秘密档案里才敢记载的真相。
「这些算筹曾在克利夫兰的兵工厂转动,」档案管理员推了推圆框眼镜,镜片上的蒸汽雾气模糊了展柜里的磁导零件,「军方档案说那是「无名氏技工的经验操作」。」他的语气像在背诵早已烂熟的官方措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星条旗袖扣,那里嵌着的抗磁砂碎钻,正是当年华工改良技术的副产品。
周玳摸出父亲的银锁,锁芯与算筹共振时不再显形工牌照片,而是跳出张被焚毁的法案草案残片。她记得昨夜国会山的否决公告:「算理技术涉及国家安全,华人技工不得参与核心研发」。锁芯里的抗磁砂颗粒剧烈震颤,在玻璃展柜上投出扭曲的「工」字暗影,宛如铁锚堂成员被绞碎的请愿书。
密歇根湖畔的工厂仍在吞吐浓烟,但陈阿林的算筹校准技术已被军方禁用。周玳盯着档案里的照片,陈阿林蹲在蒸汽机组旁的身影被刻意剪裁,只剩下半只握着算筹的手。档案记载被篡改为:「本土工程师改良阀门」,而真实的日志里,爱迪生的批注「华人竹筹效率超越本土图纸」被酸液蚀去,只留下斑斑痕迹。
一张模糊的照片滑落,陈阿林抵在通信器外壳的「工」字筹被涂黑,铁锚图案下隐约可见弹孔——那是1918年军方查抄铁锚堂据点时留下的。周玳想起法案否决前的听证会上,参议员约翰逊曾举着同样的通信器大喊:「这是纯粹的美国技术!」此刻,展柜里的复制品背面,铁锚刻纹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美国陆军」钢印。
「这些算筹能展出吗?」她的声音被图书馆的蒸汽管道吸收,显得格外单薄。
管理员低头整理文件,声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冷漠:「国会山说,华人贡献一栏尚待「进一步考证」。」他推过来的军方报告上,「神秘东方技术」的「东方」二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批注着「可能涉及黄种人渗透」。
周玳笑了,那是一种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涩笑。她摸出自己的算筹筒,筹身原本刻着的「平」字已被她用算筹刻刀凿去,新刻的「韧」字边缘带着毛边,像道未愈的伤口。当她将筹子放在陈阿林的算筹旁,两枚筹身的抗磁砂颗粒因共振而轻颤,却再没投出完整的「工」字——展柜顶部的磁导监测器正在嗡嗡作响,强行切断了它们的磁场联系。
离开图书馆时,铅灰色的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国会山方向传来蒸汽差分机的轰鸣,那是在重新计算「华人技工威胁指数」。周玳路过唐人街的蒸汽洗衣房,学徒们仍在用算筹计算洗衣量,但筹声不再与洗衣机共鸣,而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迟疑。她听见有人低唱《算理启蒙》的片段,却在望见街角巡警时骤然噤声。
蒸汽钟敲过七下,她摸出银锁,锁芯里掉出的不再是陈阿林女儿的信,而是张被撕成两半的《排华法案》修订版——新增条款写着:「华人技工禁止从事磁导、蒸汽核心岗位」。但在纸背,有人用算筹刻刀刻了行小字:「竹筹易折,算理难灭」。
周玳攥紧算筹,筹尖刺破掌心。鲜血滴在图书馆台阶的抗磁砂砖缝里,与陈阿林算筹里的血痂遥相呼应。她望向麻省理工学院方向,那里的磁导实验室亮着灯,某个华人学生或许正在用算筹重构理论——就像陈阿林女儿信里说的:「教授说我的论文「充满野蛮人的直觉」,但数据不会说谎。」
国会山的蒸汽差分机还在运转,但周玳知道,当她在算筹筒底刻下新的「继」字时,那些被碾碎的算理星光,终将在某个更深的夜,重新聚成照亮文明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