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宿命
残阳如血,将山道旁的枯树拖出鬼爪般的影子。陈云卿紧了紧肩上书箱,青布鞋底早已被碎石磨穿。他望着蜿蜒入深林的小径,喉结动了动——本该出现在此处的茶寮,此刻只剩几根焦黑的木桩。
山风掠过树梢,带来若有似无的啜泣声。书生苍白的手指扣住书箱系带,指节泛着青白。三天前那场暴雨冲毁了官道,此刻他就像片离枝的秋叶,被命运的风吹进这座吃人的荒山。
暮色四合时,一座青灰色宅院突兀地撞进视线。翘角飞檐刺破暮霭,门楣上\"陈府\"二字被苔藓啃噬得面目全非。陈云卿怔怔望着斑驳的铜门环,胸口突然涌起刀绞般的疼痛。
\"吱呀——\"
朱漆大门竟自行洞开,阴冷的风卷着腐叶扑面而来。正厅八仙桌上,半截白烛\"噗\"地燃起青焰。陈云卿倒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石兽,转头却见两尊缺了头颅的貔貅,断颈处爬满暗红苔藓。
厢房木门在风中开合,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书生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晕里,梳妆台上的铜镜忽地闪过白影。他猛地转身,只见窗外老槐树上悬着件素色罗裙,在暮色中飘飘荡荡。
\"公子...\"
带着水汽的呼唤贴着耳畔擦过,陈云卿僵在原地。铜镜里缓缓浮出女子轮廓,湿漉漉的长发垂到腰际,发梢滴落的血珠在妆台上溅出梅花。当他看清镜中人颈间紫黑勒痕时,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
菱花镜面泛起涟漪,女子苍白的手指穿透镜框,指尖挂着黏稠的血丝。陈云卿想要后退,双脚却像生了根。那手指轻轻点上他眉心,彻骨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快走...\"镜中人的声音像隔着重重水幕,\"子时三刻...\"
凄厉的鸦啼撕裂夜色,铜镜\"咔嚓\"裂开蛛网纹。陈云卿踉跄着撞开厢房门,月光正巧移过天井,照亮檐角悬挂的东西——那不是风铃,而是一具具裹着嫁衣的干尸,金线绣鞋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腐臭味突然浓烈起来。书生扶住廊柱干呕,掌心触到黏腻的液体。抬头望去,朱漆廊柱正在渗血,密密麻麻的血珠顺着雕花纹理蜿蜒而下,在他脚边汇成猩红的小溪。
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陈云卿握紧祖传的桃木笔,一步步挪向声源。推开门的瞬间,月光如银练泻入屋内,照见梳妆台前坐着个红衣女子,象牙梳正缓缓梳理着及地的黑发。
\"姑娘...\"书生声音发颤,\"在下...\"
铜镜映出女子半边侧脸,芙蓉面,远山眉,唇角却挂着血痕。她突然转头,另半边脸赫然是森森白骨!陈云卿倒退着撞上门框,看见那袭红衣下摆不断滴落黑血,在地砖上画出诡异的符咒。
\"你不该来。\"女鬼的声音带着金石相击的脆响,白骨五指握住梳子,\"陈家人...都该死...\"
窗棂在狂风中剧烈震颤,女鬼腾空而起,十指暴涨出尺许长的指甲。陈云卿慌忙举起桃木笔,笔杆突然烫得惊人。女鬼发出惨叫,红衣化作黑雾撞破窗纸,夜空中回荡着怨恨的呜咽。
书生瘫坐在地,发现中衣已被冷汗浸透。他哆嗦着点亮蜡烛,火光却照见床帐后垂着双绣花鞋——殷红的鞋面上,金线绣的并蒂莲正在渗血。
暗格弹开的声响惊得他跳起。床底竟露出个檀木匣子,匣中婚书上\"苏挽月\"三字被血迹晕染,发黄的信笺飘落在地:\"...陈家以邪术续命,强娶苏氏女冲喜...新娘自缢于槐树...\"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宅院各处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陈云卿冲回正厅,险些被门槛绊倒——八仙桌旁整整齐齐坐着五具骷髅,空洞的眼窝齐刷刷转向他奔跑的方向。
东厢房传来婴儿啼哭。书生明知是陷阱,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迈过去。推开门,只见摇车中躺着个襁褓,紫色的小手从锦被中伸出。当他凑近时,婴儿突然睁开全黑的眼睛,嘴角咧到耳根。
陈云卿转身欲逃,却发现所有门窗都被血符封死。摇车\"吱呀吱呀\"响得越来越急,锦被下伸出数十条惨白的手臂。千钧一发之际,铜镜碎片突然飞射而来,女鬼苏挽月破窗而入,红衣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走水啦!\"
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整座宅院瞬间陷入火海。陈云卿被女鬼推出门外,回首望见她在烈焰中化为白骨,唇角却凝着一抹解脱的笑。晨光熹微时,废墟中唯余半面铜镜,镜框上深深嵌着枚带血的桃木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