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儿功夫,萧靖宇因为舒活了筋骨,于丁山一番猛烈大战的不适感已然消失,他战力依旧,乜眼看向赵荣升,赤裸裸的出言挑衅。
世间的道理太多,讲也讲不完,别人也未必听,况且有些人就未必认理。教化所不能及,只有靠武力了。反正自己与赵荣升梁子已经结下,日后各种报复必不会少。
是以萧靖宇也根本不顾什么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加一把猛火,看这赵荣升可有没有狗急跳墙的魄力。
赵荣胜一张脸上怒气上涌,一股青气升腾,已是怒到了极点,阴狠的盯着萧靖宇,双手握着拳,因为用力过大,骨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唐胤正一脸笑意,虚眯着眼睛看着赵荣升,其他人也都沉寂下来,做隔岸观火状,亦是静静的看着。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他八拜之交的兄弟,也不可能出手来给他解围。皇子殿下的态度含而不表,谁敢跳起来做出头鸟,来触这个霉头?恐怕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赵荣升恨不得立刻将萧靖宇碎尸万段,后槽牙都几乎咬碎,但是他这一次却沉默着,身躯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站起来。
这一次他虽然暴怒,却忍住了。
萧靖宇可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过他,浑浊的眼中露出讥讽的神色,冷笑道:“偌大的一个赵府,堂堂赵府大公子,手底下难道无人了?是无人了还是怕了?”
林樱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捏着茶杯,轻轻在嘴边抿着,神色间清冷依旧,听见萧靖宇满是讥讽的话,也只是眼睛一眨,反正她是丝毫没有召回这个老管家来福的意思。
赵林两家的怨隙由来已久,已成水火之势,早已不能化解。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借着萧靖宇之手好好羞辱一番赵家,她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赵家有巴结三皇子唐胤正的意思,一直想要逮着机会表忠心,赵荣升更是想随着唐胤正到边陲作战,去捞取功勋。
此番萧靖宇一个搅局,赵荣升在唐胤正心中的位置恐怕下降了不止一个层次,纵然是赵荣胜有亡羊补牢之意,也没法挽回自己之前留下的易暴怒、小肚量的形象。
这样的人,对于像唐胤正这等有勃勃野心的皇子来说,又怎么可能重用?!
门阀相斗,玩的就是互相打压,暗算偷袭,软刀子捅人的把戏,只要能让对头难受,那就是一种胜利。
这个节骨眼上,赵荣升登时有种骑虎难下的尴尬和窘迫。
萧靖宇出言一激,心情本就极其糟糕的赵荣升骤然站起身来,指着萧靖宇破口便喝骂道:“该死的奴才,你是什么身份,本少爷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来人啊,下去给我掌嘴,打掉他一嘴狗牙!”
但是他似乎忘了,这里可不是赵府。这里是唐胤正落脚的皇家别馆,是唐胤正的地盘。他一声喝下,竟是没有一个人动弹。唐胤正不开口,在这武昌别府之内,谁会听他指挥?!
他随行带来的两个仆从一个已死,另一个躺在石坪之外的草甸上,身负重伤,身边已无可用之兵。
整个花园之内唯有风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赵荣升登时面上胀|红,呈现出来猪肝色,心中除了无以复加的尴尬就是可以填满沧海的恨意。
他心头恨啊,一个所谓的下人,就把他搞的原形毕露,下不得台。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唐胤正这时方才开口道:“赵荣升,坐回去吧!我怎么觉得,你今日里前来赴会,真应该多带几个手下,未雨绸缪这种事情,你还是颇有些不懂啊!喝杯茶解解气,好好反思反思罢!”
赵荣升颓然坐了回去,脸上血色尽退,面色苍白如雪,呆呆握着茶杯,神色黯淡的让人心惊。
林樱远远的瞥了一眼此刻的赵荣胜,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
唐胤正转面看向萧靖宇,笑道:“老人家,本王实在没有想到,你虽年事已高,却依然悍勇如斯,既然你有心再战,不如我给你挑一个对手,你可有异议?”
萧靖宇道:“老朽但听殿下安排,不敢有半分异议!”
唐胤正哈哈一笑道:“没有异议就好!萧靖宇,你出来与之老人家互拆两招。本王素闻你当年以一己之力尽拔十二虎狼之寨,一直有所怀疑,今日里你正好当着大家的面证明一番,也叫本王心服口服!”
萧靖宇心中一震,暗度道:“唐胤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假冒萧靖宇背后另有其人,不是他安排的?他难道是要借我的手除掉这个人?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萧靖宇心中正疑惑,“萧靖宇”已一声大笑道:“多谢殿下一番美意,萧靖宇却之不恭!就让我来会一会这个老当益壮的老管家!”
说话之间,“萧靖宇”身形一掠,身形已出现在石坪当中萧靖宇的对面。
萧靖宇凝视着对面的人,越是细看越觉得像曾经的自己,心中暗惊天下之间,怎会有如此怪事,两个人竟能够生得如此相似,比那孪生兄弟还要相像。
“萧靖宇”一声大笑道:“请枪!”
大声一落,有两个精壮汉子抬着一柄长枪一路小跑到达石坪之中。“萧靖宇”笑声狂放不羁,伸手一抓,那一杆暗金色的长枪顿时被他抓到手里,旋即就势一抡、向前一点,枪尖前刺,顿时指向了萧靖宇的眉心位置,大喝一声道:“老人家,你可要什么趁手的兵刃?”
萧靖宇双目一凝,看向那柄长枪,内心狂跳。对面那冒牌货手中握着的,不正是自己失去的龙纹枪么?好家伙,不但人和自己一样,甚至于连兵刃都一并搞到手,几乎是再现了昔日萧靖宇的风貌。
一时之间,一系列的事情在萧靖宇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却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萧靖宇沉声道:“你擅使枪?”
“萧靖宇”道:“没错,难道你从没听说过“萧靖宇使龙枪,龙枪一出乱必平:这句话?”
萧靖宇摇头叹道:“看来是老朽孤陋寡闻了!”
“萧靖宇”喝道:“老人家,快快亮出你的兵刃与我大战一场!”
萧靖宇摇了摇头,抬起拳头道:“这就是我的兵刃。年轻人,不如我们来押个彩头如何?”
“萧靖宇”眉头一皱道:“彩头?什么彩头?”
萧靖宇道:“老朽看上你这柄枪了,实在是一见钟情。这彩头就是倘若我徒手打败了你,你就把这柄枪给我。萧靖宇,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萧靖宇”扬起头哼道:“如果你输了呢?”
萧靖宇道:“我许你黄金万两!”
“萧靖宇”哈哈大笑道:“老人家,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能有黄金万两,你若真有,我就真赌!我只怕你是想玩空手套白狼的把式吧?!”
萧靖宇沉声道:“年轻人,你可知道我在林府当了一辈子的管家。我几十年如一日的克己敛财,如果连这么一点钱都捞不到,也算白活了!莫非你是不敢赌?”
萧靖宇直视着“萧靖宇”的眼睛,神色一片泰然,而双瞳的深处,藏着炙热的光芒。
他内心里极度想要把龙纹枪夺回来,因为无论这柄枪有多好、有多差、哪怕是一柄木枪,他也要拿回来。这柄龙纹枪对他来说,其存在的意义已远远超过其它为兵刃的价值。
“萧靖宇”眼神闪烁,似要答应的意思,孰料到林樱忽然离席而起,大声道:“来福,回来!萧公子,不要被我这老管家骗了。整个林府上下都拿不出黄金万两,更遑论他一个仆人?!我这管家一生酷爱神兵利器,到老未娶,把神兵宝刃当成自己的女人对待,沉迷此道已几十载,已经迷失心智不能自拔。萧公子,这场比试我看已没有必要,我们林府认输!”
萧靖宇一脸怒容,瞥了一眼林樱,他不明白林樱为什么突然出来阻挠自己。毕竟以押彩头的名义夺回龙纹枪,别人也不会怀疑。
“萧靖宇”和唐胤正都是一脸诧异,皆没想到这一战居然不能打起来,而且林樱都亲口说了认输,那谁也没法再强求了。
萧靖宇却心有不甘,双眼盯着那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龙纹枪,那柄伴随着他成长,伴随着他成名,又伴随着他败落的龙纹枪,脑海中许许多多的记忆涌现。
此时此刻,他只想再用双手握住它,让它再度回到自己的手里,任何人也休想染指。
他浑然不顾林樱的话一步步靠近“萧靖宇”,他的眼中的确只有这柄枪。犹记得在龙青山上和玉芙舞枪练剑的日子,那时候觉得索然无味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的美好。
难道一切的事物都要在追忆之中,才展露出它值得珍稀的美好本质么?!
人总是不懂得珍稀眼前的一切,却往往在回忆中后悔。
“萧靖宇”萧靖宇挺枪而立,萧靖宇仿佛对上了自己昔日的影子。越是在这一刻,他越不想让过去的一切都消散的那么快。
他忘不了,想拿回来的,也许已不单单是这柄龙纹枪,他想要一并拿回来的是昔日的荣耀,是自己的清誉,是那已被破坏的美好生活。
枪还是那柄枪,丝毫未变,就像是刻在船舷上的痕迹,但船已行过险波恶浪不知多少重,就算顺着船舷的刻痕下水,也不可能捞回那早已失去的一切。
“萧靖宇”目见萧靖宇一步步的逼近自己,一声冷喝道:“再靠近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萧靖宇已沉湎在一种奇异的境地之中,脚步哪里会停。
林樱见状,气的直跺脚,娇叱道:“来福,你还不醒悟!一生沉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逆道业障……”
萧靖宇听得这一生焦急恼火的喝声,终于停下了脚步,心脏狂跳,脸上浮现出颓然黯淡之色,旋即转身退出了石坪。
这一场对决终究是没有发生,而萧靖宇却比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还要感到疲惫,在他的心里还飘荡着林樱的声音:“业障,业障,业障……”
他知道自己看似拿得起放得下,其实却从来未曾放下。
要放下,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