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余员外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一次花钱他花得开心,钱花出去了,换来了一堆堆布匹。
这要运回京城,一转手三百多两就会变成五百两。
苏家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他们每年要经历两三次,一直到运河冰冻,他们这一年的跑商才算结束。
而且,这也并不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来源。
布匹这个生意赚的钱主要是他家的日常开销。
家仆的工钱,赏钱,府邸的修缮,以及家里人的吃穿用度。
对苏怀瑾而言,他家主要产业还是在南京和云南。
吴墨阳曾说,去了南京,那徘徊在江河上的画舫就有苏家的。
那才是日进斗金的地方。
卖布真是人家的零花钱。
苏家人的钱花完了,布匹到手了,自然就要打道回府了。
直接断了余员外和余令想在天津卫看看的心思。
因为苏怀瑾不喜欢连个玩伴都没有的天津卫。
他喜欢躺着不动,喜欢睡觉,天津卫再好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早回去早舒服。
在吆喝声中,收获满满的队伍开始打道回府。
吴牧海赶到了天津卫,问了一圈才知道他已经慢了一步,苏家人已经打道回府了。
腆着肚子的苏老爷子脸色铁青。
“青县如何?”
“回千户,暴乱开始了,卫所出动了,青县外的土墙上挂的全是人头,有官员的,也有卫所赶到杀掉的!”
“都是什么人?”
“回千户,百姓,大部分都是被蛊惑的百姓,青县主簿被破腹挖心,妇孺老幼全被活活烧死。”
苏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动向!”
“据谭百户传来的消息,这一次暴动是数个县一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武清县和静海县!”
“密报时日!”
“昨日晌午!”
苏老爷子调转马头,径直朝着回京之路武清县冲去。
紧赶慢赶,还是和儿子相差了半日的工夫。
这狗日的就不会去勾栏喝喝花酒,找人赌赌钱么?
至于贼人会不会来天津卫,苏老爷子连想都懒得想。
这可是天津卫,京城边上的重地。
五千六百人为一卫,再加上不少于两倍将士的家属,每一卫至少两万人。
而且这里头指挥使司的将领,几乎全部出自凤阳。
余令此刻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来的时候是空车,回去的时候货物压满车,走的就慢。
余员外心疼牲畜,驴子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
余员外也心疼余令,找了一块破布垫在车辕上,让余令坐回家。
在天津卫的时候他还趁着余令不注意给余令偷偷的买了一包鱼干。
他知道余令喜欢吃有味的,他还让店家撒了很多胡椒粉和孜然粉。
随着车队离天津卫越来越远,众人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官道上竟然没有人......
往日不说络绎不绝……
也不会至于快夏收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余员外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缓缓地从车驾上抽出一根白蜡杆,然后按着余令的头,让余令躺在布匹上。
“老爹?”
余员外眯着眼打量着四周,多年的军伍生涯让他格外的警惕:
“来福,不对劲啊,爹的眼皮一直跳,听爹的躺下,平着躺!”
苏家人也觉得不对劲,随着一声吆喝,藏在马车底下的长刀被拿了出来,然后发给了众人。
苏怀瑾好看的衣衫被脱了,脖子上的长命锁被取下了。
不大会儿工夫,一个贵公子,变成了一个小伙计。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的信使望着这支数百人的商队脸色大变,冲着车队就大吼道:
“跑,快跑,贼人造反了!”
他这一声呼喊让余员外心惊肉跳,造反,造反,又是造反。
他的大拇指就是在平叛造反贼人没的。
如今,天子脚下,竟然也有人造反。
苏家人在听到信使的呼唤后就开始猛抽马匹朝着官道的右侧跑去。
在那里有一个和苏家交好的地主。
那一家有着高墙大院,地势还好,经营了快两百年了,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近的避难之地。
“管家,为何不去后面的天津卫?”
陈怀信闻言怒吼道:“我们有一百二十七人,只有三十匹马。
现在天色将晚,贼人从哪里来我们都不知道,去了天津卫,城门会为我们打开?”
“那咱们这是……”
“去高举人家,这一次定是流民造反,他们是一窝蜂,一定是冲着武清县而去,信使已经去报信了,快,快……”
陈怀信拿着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马背,怒喝道:
“我他娘的跟你这个狗屁不懂的人讲什么,跟我走,快!”
余令闻言抬起头望着老爹,余员外点了点头,低声道:
“苏管事是对的,流民不是军队,军队是训练有素,流民不是的,他们只要风声起,然后就从四面八方来!”
“听到风声后的他们就如那四起的野火,东一块,西一块,抢夺他们能见到的一切,咱们若是往回走,保不齐会遇到。”
“占便宜?”
余员外一愣,苦笑道:
“当时我的上官说很多的流民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更像是趁火打劫。”
余令叹了口气,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四个字。
羊群效应。
一旦有人起事,那些观望的人就跟羊群一样会跟着前面的人走。
不管前面是什么,也不管前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在陈怀信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到了高家。
高家以为是来了苏家贵客,待听到有流民造反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挂在高墙上的铜锣响起,高家佃户开始听到锣声后开始聚集。
青壮被挑了出来,妇孺全部进了庄子里。
(ps:参考王家大院,康百万的庄园,既是家,也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至于老人……
老人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家,把粮食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关上门,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道义,活着才是最终的目的。
燕赵之地自古以来多战乱,把活着的希望让给妇孺和年轻人近乎是老一辈人的本能。
当初就是这样才在蒙古人的弯刀下留下了些许的血脉。
大门关上,大院里开始煮肉。
片刻之后肉香弥漫,一锅锅的干饭也蒸熟了,高举人命人端来了酒,敬众人。
吃饱喝足好干活!
......
“贼人来了!”
夜幕降临,高墙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黑漆漆的夜色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亮光,就像是一群群的萤火虫。
余员外目测了一番,忍不住喃喃道:
“老天爷,光是看光点就有一千多人,没举着火把的人那该有多少?
怪不得出城的时候没有看到城门口的难民呢!”
余员外走下高墙,从驴车后面摸出长枪,默默的装在用来赶车的白蜡杆上。
眨眼功夫,一根长枪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怀信眯着眼看着余员外。
“军户?”
余员外淡淡道:“练过!”
陈怀信望着枪刃上的痕迹,笑道:“一会儿我听你指挥,希望这是一场闹剧!”
余员外此刻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一旦人数过千,那就不是闹剧。
他们一定会来这里。
自己杀过贼人,这群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抢夺的机会。
哪怕是路边的一间茅草屋,他们也要进去搜索一番。
走之前还要放一把火,然后去搜寻下一间屋舍。
富贵人家就别想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富贵人家,不管你生前做了多少的善事,修了多少的桥梁,名声是多么的好。
你比他们富有,你就有罪。
并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是为富不仁的,可这群人根本不管。
他们经过的地方,基本上是不会有活人的。
富人家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糟蹋。
妇人最可怜,就算侥幸活命,这些妇人也会找个地方把自己吊死。
余员外经历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去年的大雨都把京城淹成了那样,之后又是几场大雪,朝廷虽然救灾了,救得了一时,但也救不了数月。
那都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有多少粮食都不够吃,夏收马上就到了,减产是必然。
赋税也要开始了,但赋税不会减,只要有人振臂一呼……
余员外站起身,看了看余令,四目相对。
一个人眼里满是担忧,一个人眼里是不用担心,万事有我的爱意。
“老爷,有人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多少?”
“好多!”
余员外走到余令身前,低声道:“孩子,记得回家的路么?”
“记得,沿着官道一直走!”
余员外捏了捏余令的衣角,余令点了点头。
余员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蹲下身来在余令的耳边低声道:
“进城若守卫不让你进,不要害怕,势头不要弱,记着贵人给你的六本书,想尽法子进城去,妹妹……”
余令深吸一口气:
“知道,闷闷,我妹妹,亲妹妹!”
余员外站起身,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余令的懂事是让他满意的,重要的事情不需要重复叮嘱,他能记住。
“爹!”
“怎么了?”
“一定要好好地活,你有我和闷闷!”
余员外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抓着长枪就开始往土墙上跑。
贼人要来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
要杀人了~~
余员外很想告诉余令,只要手握了长枪,准备杀人,那就要做好随时会面对阵亡的准备。
刀枪无眼,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高举人开门啊,我是赖三,路过宝地口渴了,行个方便,讨口水喝,喝了水,我立刻就带着人离开!”
“三啊,天黑了,不方便,你看这样行不,我从墙上吊下一桶酒,待明日天亮了,我定会好生招待。”
砸门声响起,怒骂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