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和田回乌鲁木齐的飞机上，林明月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她的睫毛在机舱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轻柔。我轻轻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空姐推着餐车经过，我竖起食指贴在唇上，摇了摇头。空姐会意地笑笑，悄声问：\"您女朋友真漂亮。\"
我低头看着林明月熟睡的脸，没有否认。
和田的三天像场梦。我们在玉龙喀什河找到了那块籽料后，又去了几家玉器店，林明月用她精明的商业头脑谈下了两笔不错的生意。晚上，我们挤在酒店的大床上，她给我讲上海滩的商战故事，我则告诉她乌鲁木齐街头巷尾的趣闻。有时说着说着，她的唇就贴了上来。
飞机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让林明月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我肩上，立刻直起身子，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
\"我睡了多久？\"她问，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一个多小时。\"我活动了下发麻的肩膀，\"流了我一肩膀口水。\"
\"胡说！\"她拍了我一下，却忍不住笑了，\"到哪了？\"
\"快降落了。\"我指了指窗外，\"看，天山。\"
飞机穿过云层，巍峨的天山山脉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林明月望着窗外，突然握住我的手：\"欢喜，回乌鲁木齐后，我们...\"
\"我知道。\"我捏了捏她的手指，\"各回各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点点头，眼神却黯了一下。
取行李时，她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屏幕，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
\"我老公。\"她小声说，快步走到一旁接电话。
我假装整理行李，却竖着耳朵听她的对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能捕捉到几个词：\"刚回来...明天...好的...\"
挂断电话，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明天要来乌鲁木齐。\"
\"什么？\"我手里的包差点掉地上，\"他知道你在这？\"
\"说是来谈生意。\"她咬着下唇，\"但他从不过问新疆的业务，太巧了。\"
我们沉默地走出机场。夜色已深，乌鲁木齐下着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我叫了辆出租车，林明月报了酒店地址。
\"你不回家？\"我问。
\"明天一早要见他，住酒店方便。\"她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你...要不要也住酒店？\"
我的心跳加速：\"好啊。\"
我们没去她常住的那家五星级，而是选了家不起眼的四星级。前台小姐打着哈欠给我们办了入住，连身份证都没仔细看。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一进门，林明月就把包扔在床上，长舒一口气：\"累死了。\"
\"要叫点吃的吗？\"我问，\"飞机餐太难吃了。\"
她点点头，脱掉外套走进浴室：\"我先洗个澡。\"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我躺在床上发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玉石市场的朋友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带了个上海妞去和田？牛逼啊！\"
我笑着回复：\"滚，正经生意。\"
\"得了吧，全市场都传遍了，说你攀上高枝了。\"
我没再回复。水声停了，林明月裹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拿起酒店菜单翻了翻：\"你想吃什么？\"
\"随便，能填饱肚子就行。\"我放下手机，\"你老公...明天什么时候到？\"
\"上午十点的飞机。\"她坐在床边擦头发，\"我明天得早点回自己酒店换衣服。\"
我接过毛巾帮她擦头发：\"他会不会...怀疑什么？\"
\"不知道。\"她叹了口气，\"他最近很反常，总是突然查岗，以前从不会这样。\"
我叫了两份拌面和几串烤肉。等餐的时候，林明月靠在床头看邮件，我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把从和田带回来的那块籽料拿出来把玩。
\"想好怎么处理它了吗？\"我问。
她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做个吊坠？\"
\"我认识个老师傅，手艺不错。\"我转动着那块玉石，\"要不要我帮你联系？\"
\"好啊。\"她笑了，\"不过得快点，我可能很快就要回上海了。\"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我头上。是啊，她终究是要回上海的，那里有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她的...丈夫。
外卖到了，我们默默地吃着。烤肉有点凉了，肥油凝结成白色，但我饿得顾不上那么多。林明月只吃了两口拌面就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我问。
\"不是。\"她摇摇头，\"就是...有点烦。\"
我放下筷子坐到她身边：\"担心明天？\"
\"嗯。\"她靠在我肩上，\"我总觉得他知道了什么。\"
\"别想太多。\"我搂住她的肩膀，\"明天我送你去酒店，远远地看着，要是有情况...\"
\"你能怎样？\"她苦笑，\"冲上去打他一顿？\"
\"我可以...\"我卡壳了，是啊，我能怎样？\"至少能给你壮胆。\"
她突然转身抱住我，力道大得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欢喜，我不想见他。\"
我轻抚她的后背：\"那就不见。\"
\"不行。\"她松开我，摇摇头，\"我必须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夜深了，我们相拥而眠。半夜，我被雷声惊醒，发现林明月不在床上。浴室亮着灯，传来她压低的声音。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听见她在打电话。
\"...我说了明天见...不，你别过来...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求你了，别这样...\"
我退回床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几分钟后，她回来了，轻手轻脚地躺下。我假装熟睡，感觉到她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林明月六点就起床化妆，我则叫了辆车。
\"我送你去酒店。\"我说，\"远远地跟着，不靠近。\"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退房时，前台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我瞪回去，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登记簿。
林明月住的五星级酒店离这不远。车停在马路对面，我看着她走进大堂，然后对司机说：\"师傅，在这等会儿。\"
\"等多久啊？\"司机不耐烦地问。
\"加钱。\"我简短地说。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酒店门口。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走下车，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即使隔着马路，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压迫感。
\"那就是她老公？\"司机突然问。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看你那表情。\"司机笑了，\"捉奸啊？\"
\"开你的车。\"我没好气地说。
那男人走进酒店后，我拿出手机给林明月发了条微信：\"他到了。\"
她很快回复：\"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晚上联系。\"
我让司机开车，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家，我那个小破公寓显得格外冷清。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拿着那块籽料去了玉石市场。
老马是我爷爷的徒弟，现在在市场里开了家玉雕工作室。看到我手里的籽料，他吹了声口哨：\"好东西啊！哪弄的？\"
\"和田捡的。\"我得意地说，\"帮忙做个吊坠？\"
\"给那上海妞的吧？\"老马促狭地笑，\"全市场都传遍了，说你小子攀上高枝了。\"
\"少废话。\"我捶了他一拳，\"最快多久能好？\"
\"加急的话，明天。\"他仔细端详着那块玉，\"想雕什么花样？\"
\"简单点，平安扣就行。\"我想了想，\"内圈刻个月亮。\"
老马会意地笑了：\"行，明天下午来取。\"
离开市场，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手机一直没动静，林明月没再联系我。下午三点，我实在忍不住，给她发了条微信：\"怎么样？\"
消息显示已读，但她没回复。我的心沉了下去。
傍晚，我坐在家附近的烤肉摊上，一边吃馕包肉一边刷手机。突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林明月从车上下来，脸色苍白。
\"你怎么来了？\"我赶紧站起来，\"没事吧？\"
她摇摇头，声音沙哑：\"能去你家吗？\"
我家又小又乱，但她似乎毫不在意，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我倒了杯水给她：\"发生什么事了？\"
\"他知道了。\"她捧着水杯，手指微微发抖，\"他...看了我的手机。\"
我胃里一阵绞痛：\"看到什么了？\"
\"照片。\"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在和田...我们...酒店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说的？\"
\"大吵一架。\"她苦笑，\"他说要离婚。\"
\"那不是...挺好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也想...\"
\"没那么简单。\"她放下水杯，\"我们婚前签了协议，如果是我出轨导致离婚，我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沉默了。是啊，像她这样的家庭，离婚哪有那么简单。
\"他现在在哪？\"我问。
\"还在酒店。\"她揉了揉太阳穴，\"我趁他接电话跑出来的。\"
\"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她突然哭了起来，\"欢喜，我害怕。\"
我抱住她，感觉到她在发抖。外面的天又阴了下来，远处传来雷声。
\"先在这住一晚。\"我轻抚她的后背，\"明天再想办法。\"
她点点头，靠在我怀里。雨开始下了，敲打着窗户。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雨声，谁都不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晚上，我们挤在我的小床上。床只有一米五宽，我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林明月枕着我的胳膊，轻声说：\"我可能要回上海了。\"
\"什么时候？\"我问，心跳加速。
\"明天。\"她叹了口气，\"他订了机票，说如果我不回去，就...让我好看。\"
\"他能怎样？\"
\"很多方法。\"她的声音带着恐惧，\"他们家在商界很有影响力，可以让我失去工作，甚至...\"
我没再追问。有钱人的世界，有太多我想象不到的手段。
\"那就回去吧。\"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冷静一段时间。\"
她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我：\"你会等我吗？\"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笑了，伸手抚摸我的脸：\"傻子，你知道等一个已婚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我抓住她的手，\"但我乐意。\"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时，林明月已经起床了。她站在窗前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嗯...我知道...我马上回去...\"她挂断电话，转身看见我醒了，勉强笑了笑，\"他催我回去。\"
我起床洗漱，给她做了简单的早餐——煎蛋和奶茶。她吃得很慢，似乎舍不得这最后的时光。
\"我送你去机场。\"我说。
她摇摇头：\"不用了，他...派人来接我。\"
我的心一沉：\"他找到这了？\"
\"不是。\"她放下杯子，\"我告诉他我在朋友家。\"
门铃响了。我们同时僵住。林明月深吸一口气，拿起包：\"我得走了。\"
我送她到门口。外面站着个穿黑西装的壮汉，正是那天在火车站的司机老王。
\"林总。\"他恭敬地说，看到我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等我一下。\"林明月对他说，然后转向我，\"欢喜...\"
\"去吧。\"我强颜欢笑，\"记得联系。\"
她突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那块玉...做好后寄给我。\"
\"好。\"
她松开我，跟着老王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关上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很久都忘不掉。
关上门，我靠在墙上，感觉整个人被掏空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明月发来的微信：\"他会监视我的通讯，暂时别联系。等我消息。\"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下午，我去老马那里取了做好的吊坠。老马的手艺确实好，那块籽料被雕成了个精致的平安扣，内圈刻着一个小小的月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送心上人的？\"老马挤眉弄眼地问。
\"嗯。\"我小心地把吊坠装进绒布盒子里。
\"要不要配条链子？\"他拿出一条细细的金链，\"18K的，算你成本价。\"
我摇摇头：\"不用了。\"
离开市场，我去了趟邮局，把吊坠寄往林明月在上海的地址。填单子时，我在寄件人那栏犹豫了一下，最后只写了\"G\"。
走出邮局，乌鲁木齐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站在街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回家？太闷了。去市场？没心情。最后，我决定去红山公园走走。
公园里人不多，我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的博格达峰发呆。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我警惕地接起来。
\"高兴先生？\"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是周志明。\"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林明月的老夫。
\"有事？\"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我妻子回上海了。\"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希望你明白，你们之间到此为止。\"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年轻人，别不自量力。你知道她一条手链多少钱吗？比你一年工资都高。\"
\"所以呢？\"我握紧拳头，\"你觉得我是图她的钱？\"
\"不重要。\"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重要的是，如果你再联系她，我会让你在乌鲁木齐待不下去。听说你在玉石市场混得不错？\"
我咬紧牙关：\"你在威胁我？\"
\"只是陈述事实。\"他顿了顿，\"哦对了，她让我转告你，别再联系她了。为了你的...安全。\"
电话挂断了。我坐在长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说的是真的吗？林明月真的让他转告我这些？还是这只是他的手段？
我翻开微信，找到林明月的对话框。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说的\"等他消息\"。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发新消息。
夜幕降临，我慢慢走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时，我买了半打啤酒。到家后，我坐在阳台上，一瓶接一瓶地喝，看着乌鲁木齐的夜景。
手机突然又响了。我猛地抓起来，却是个本地号码。
\"喂？\"我失望地问。
\"高兴？\"是个女声，有点耳熟，\"我是刘婷，记得吗？玉石鉴定中心的。\"
\"哦，刘姐。\"我勉强打起精神，\"有事？\"
\"有个上海来的客人，说是你朋友，想鉴定块玉。\"她说，\"挺急的，明天就要回上海了，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我皱起眉头：\"上海来的？男的女的？\"
\"女的，姓林。\"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马上到！\"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鉴定中心，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推开会客室的门，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窗前。
\"林明月？\"我声音发抖。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惊喜吗？\"
我冲过去抱住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才确信这不是梦。
\"你不是回上海了吗？\"我松开她，上下打量，\"你老公...\"
\"甩掉了。\"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告诉他我要去杭州见闺蜜，然后转机来了乌鲁木齐。\"
\"可是...他刚给我打电话...\"
她的表情立刻变了：\"他联系你了？\"
\"嗯。\"我点点头，\"说让我离你远点，还说是你让他转告的。\"
\"这个混蛋！\"她咬牙切齿，\"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刘婷识趣地退出会客室，关上了门。林明月拉着我坐下：\"听着，欢喜，我必须和你当面解释清楚。我和周志明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但离婚没那么简单，涉及到家族利益、公司股权...\"
\"我明白。\"我握住她的手，\"你不用解释。\"
\"不，我必须说清楚。\"她坚定地看着我，\"我需要时间处理这些，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这期间他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们很难见面...\"
\"我等。\"我打断她，\"我说过我会等。\"
她的眼睛湿润了：\"即使可能永远等不到结果？\"
\"即使永远。\"我轻声说。
她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傻子。\"
我们紧紧相拥。会客室的玻璃窗外，乌鲁木齐的夜空繁星点点。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在这个不起眼的鉴定中心，我们许下了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