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平原的黄昏浸透了铁锈味。
李长风拄着断刀半跪在教堂台阶上,左肩的锁子甲被火枪轰开碗口大的血洞。远处联军的鹰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法兰西胸甲骑兵的银亮铠甲倒映着冲天火光,像是平原上流动的水银。
\"侯爷!东翼的火炮全哑了!\"亲兵浑身是血地撞进废墟,怀里的令旗只剩半截焦黑的绸布。李长风望着大教堂彩窗上破碎的圣母像,琉璃碎片正随着炮击簌簌坠落。三天前这里还是明军最后的指挥所,现在穹顶的十字架早已被红衣大炮轰成两截。
平原尽头突然腾起黑压压的烟柱,三十门瑞典加农炮同时喷出火舌。李长风本能地扑倒身旁的传令官,炮弹擦着雉堞将花岗岩炸成齑粉。他啐出口中的血沫,望着阵地上插满箭矢的日月旗——出征时的八万儿郎,如今能聚拢一起的不足八千。
\"郑沧浪...\"侯爵的指甲抠进石缝,三天前就该出现在莱茵河口的舰队至今杳无音讯。教堂地下室的伤兵突然发出惨叫,联军不知何时把臼炮推到了河对岸,燃烧的沥青弹雨点般砸向残存的掩体。
当第六颗火流星在钟楼炸开时,李长风的耳膜终于被震出血来。他恍惚看见圣母像的眼睛在流血,其实是他自己的血顺着额角流进了眼眶。
当普鲁士掷弹兵冲进中殿时,最后的五十人亲兵点燃了预备好的火药桶。
意识消散前,他似乎听到了某种闷雷般的声响从极远处传来,像是海潮,又像是...
莱茵河的晨雾被两百艘舰船生生撞碎。
郑沧浪站在铁甲舰的楼阁上,苍老的手指拂过斑驳的罗盘。六十二岁的海军统帅望着河岸密布的联军营寨,嘴角扯出刀刻般的冷笑。三十年前他在马六甲用链弹打沉荷兰战舰时,这些蛮夷还在用长矛互捅。
\"放舢板!卸马!\"令旗挥动的刹那,运输船腹部的闸门轰然洞开。三万匹战马喷着白气跃入齐腰深的河水,蒙古马特有的短鬃在寒风中根根直立。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巴特尔赤膊站在船头,青铜色的胸膛纹着苍狼图腾。
最先登陆的三千轻骑开始披甲。海南匠器所用水利锻造的特制的板甲在朝阳下泛起鱼鳞般的冷光,当战马披上缀满铜钉的具装时,整片河滩都回荡着金属碰撞的杀伐之音。巴特尔将四尺长的狼牙棒扛在肩头,突然用蒙语吼出长调——这是成吉思汗西征时传下的战歌。
联军岗哨终于发现了异常。勃兰登堡选帝侯的传令兵疯狂敲响警钟,但为时已晚。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三万铁骑已经在平原上展开雁翎阵。最前排的骑士马鞍两侧挂满了上了膛的火铳,打一铳就换第二把,打完了还有别在身上的转轮手枪。
联军参谋部直到此刻才发现致命失误——他们把所有预备队都压在科隆方向,却忘了封锁鲁尔河谷。
巴特尔舔了舔狼牙棒上的铁锈味。
冲锋号角响起的瞬间,前排骑兵突然向两侧分开。三百辆偏厢车从阵中疾驰而出,车顶的小钢炮喷出漫天铁砂。正准备结阵的西班牙方阵顿时血肉横飞,这些骄傲的欧洲贵族到死都不明白,明军为何能把火炮装在马车上机动。
\"乌尔班!\"波兰翼骑兵团长举起镀金骑枪,却在下一秒被三支鸣镝同时射穿咽喉。来自收编的蒙古神射手们收起角弓,反手抽出马刀开始加速。整个骑兵集群此刻化作三股铁流,像是草原上围猎的狼群撕开猎物的咽喉。
巴特尔终于撞进了瑞典火枪手的方阵。狼牙棒横扫的弧度里,戴着熊皮帽的脑袋像熟透的南瓜般炸开。他故意留了个活口,让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看着自己肠子流了满地。这是蒙古人教给汉人的道理——恐惧比刀剑更能摧毁军队。
紧接着,后续的重装骑兵陆续登上滩头。
浪花飞溅中,骑兵们踩着特制木屐踏入浅滩。匠作营秘制的复合甲在晨光中次第展开:先披锁子软甲,再覆山文铁叶,最后用皮带将冷锻护心镜勒紧胸腔。当战马披上缀满倒刺的具装马铠时,金属咬合的铮鸣惊飞了十里内的寒鸦。
巴特尔回转码头,赤裸上身再次跃上马背,青铜色的脊背浮起狼头刺青。这个科尔沁汉子从马鞍右侧抽出一杆火铳,左手却握紧祖传的镔铁狼牙棒。在他身后,三万铁骑正以百人为单位结成楔形阵——最前排的铳骑兵已装填完毕,第二排的弓骑手正在给箭簇涂抹磷粉,第三排的重甲骑兵则用马槊挑起浸油麻布。
\"大明万胜!\"三万人的吼声震落松枝积雪。
河对岸的法兰西龙骑兵终于完成列阵。这些戴着羽饰帽的贵族刚举起燧发枪,却见明军阵中突然开枪。
\"放!\"
三万支火铳同时喷出火舌。改良过的霰弹在百米外绽开铁雨,法军引以为傲的银胸甲瞬间成了筛子。未等硝烟散尽,第二波火箭弹已带着磷火划破天际,点燃了联军囤积在岸边的火药桶。
巴特尔在爆炸声中猛夹马腹。他座下的黑驹是从察哈尔部精选的头马,此刻闻着血腥味竟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直接将落水的火枪手颅骨踏碎。蒙古马特有的矮壮体型在此刻显出优势,具装骑兵像铁锥般扎进浓烟,马槊挑起的火布将整个滩头化作火海。
\"乌尔班!\"波兰翼骑兵挺着四米骑枪开始反冲锋,却在接阵瞬间发现致命破绽——明军马槊长度竟比他们的骑枪还多出两尺!精钢打造的槊锋穿透哥特板甲时,巴特尔甚至能听见这些东欧贵族肺叶漏气的嘶声。
当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莱茵河水已染成赤红。郑沧浪一只脚踩着跳板踏上欧洲土地,老牛皮靴碾碎了一枚带血的鸢尾花徽章。在他身后,第二批舰船正在卸下陆战队和拿破仑炮车,包铁木轮碾过遍地残甲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当太阳升到中天时,联军右翼彻底崩溃。萨克森选帝侯的镀金马车在逃窜时被铁蒺藜扎穿车轮,这位曾经嘲笑明军是\"瓷器军队\"的贵族,此刻正被五匹战马拖着在碎石路上翻滚。巴特尔踩着他的金丝绶带跃马而过,狼牙棒顺势砸碎了法军掌旗官的脊椎。
……
郑沧浪一条腿走进科隆大教堂时,火枪硝烟还未散尽。
二十四国君主被铁链拴在忏悔室前,曾经耀眼的王冠沾满了血污。西班牙国王的假发歪斜着挂在耳边,法兰西太后的珍珠项链断线滚落,被老帅的战靴一颗颗碾成齑粉。
\"侯爷!侯爷醒了!\"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李长风撑着断刀踉跄走来。他胸前的绷带还在渗血,眼神却亮得骇人。郑沧浪注意到年轻侯爵手中攥着半截瑞典军旗,那是古斯塔夫二世亲卫队的狮鹫纹章。
\"三个月。\"李长风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从但泽港打到莱茵河,我们埋了四万七千具尸体。\"他突然抬脚踩住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右手,那枚象征皇权的戒指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教堂外忽然响起马蹄声,巴特尔拎着个滴血的麻袋大步走来。随着袋口翻转,十二枚带血的贵族纹章戒指叮叮当当滚落在祭坛前。这个蒙古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按汉人规矩,该筑京观了。\"
夕阳将教堂的影子拉得很长,河面上飘满联军的破碎战旗。当郑沧浪的旗舰升起凯旋灯笼时,整个科隆平原的乌鸦都被惊起,黑压压地掠过那些插满箭矢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