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与西军鏖战,清军出击失利,两千人仅四五百逃回堡垒。
游击孙启禄左手被炮弹炸断,被士兵们拖回,军医正全力抢救。
而那常安,虽毫发无损,却被西军犀利枪炮吓破了胆,竟撺掇塔齐布尽快后撤,退回娄山关去据守。
堡垒下的战场,西军展现出令人动容的一幕。
西军士兵对着清军伤兵,高声呼喊着。“能行动的清军兄弟,快爬进战壕,我们给你们治伤!”
还能动的清军伤兵听到呼喊,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地朝战壕爬去。
还有些莽撞的西军士兵,不顾可能被清军炮击的危险,爬出战壕,将行动不便的清军伤兵拖回去。
只要这些伤兵进了战壕,西军卫生兵立刻上前,迅速对他们进行救治。
随后,伤兵们被抬上担架,送往后方医院。
这种对清军伤兵的方式,与前两日清军炮击西军卫生兵的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堡垒上的清军目睹这一幕,神情复杂,皆默然不语,连枪炮都不再打了。
任由西军将伤兵抬去救治,军官们也无心管束,无人上报给塔齐布。
此时的塔齐布,因收到桐梓城传来的消息而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只觉似有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令他几近窒息。
桐梓城已被西军乱民攻破,娄山关恐也难保。
乱民正给县城四周村寨的百姓派发粮食,用原本给他们准备的军粮收买人心。
一句话,他们的粮草没了,后路断了。
向阳坝地方狭小,清军一般只存十日粮,如今只剩五日了。
往常此时清军的后勤运粮队,已从桐梓出发。而如今再不会有一粒粮,运来向阳坝。
战事受挫,本就士气大丧,若再断粮,这两万尚有一战之力的绿营军,势必葬送在这云贵高原边缘的山岭中。
塔齐布当机立断,命令常安率三千兵连夜赶往桐梓,严令他两天内必须赶到,否则军法从事。
且他们收复桐梓后,既要尽快收集军粮,还要打通娄山关,联系上遵义府,续上粮草通道。
常安正巴不得撤回后方,对此命令自然求之不得。
“我们这两万人的生死,就全看你的了,务必将这两件事办妥当。”
塔齐布望着急于离去的常安,心中无奈,只得再次强调当前局势的严峻性。
常安出身钮钴禄氏,满洲正黄旗人。
钮钴禄氏在满清一朝出过诸多重臣和皇后。如开国元勋额亦都、首席军机大臣和珅等;
还有多位皇后,如康熙孝昭仁皇后;雍正熹贵妃,乾隆生母孝圣宪皇后;嘉庆孝和睿皇后;道光的孝穆成皇后、孝全成皇后;今上的皇后等。
常安虽如今家族落寞,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塔齐布能随意拿捏的。
且今日常安也听从他的命令,率部出击,虽然一直坠在后阵,但其表现,已超如今九成的满人,塔齐布怎能再苛求呢?
常安胡乱给塔齐布作了个揖,率部匆匆南下而去。
西军击退清军后,继续挖掘壕沟,推进至距清军墙垒一百米处。
第二日,火炮持续轰击清军墙垒,壕沟继续延伸,清军已不敢再出战。
而就在这一日晚上,经反复思虑的塔齐布,孤身一人,来到正在向阳坝南段,清军大营养伤的孙启禄处。
孙启禄因手臂被炮弹打断,大量失血,面色苍白,正躺在营帐的床上。
塔齐布找到他时,军医正在替他换药。塔齐布便坐在帐中,一声不吭地等待着。
等到军医给孙启禄换好药,匆匆出了帐门离去。
孙启禄本想起来给塔齐布见礼,却被塔齐布摆手止住了。
之后却是背对着孙启禄,看向帐外,良久不语。
帐中的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可能被一阵微风按灭。
就在塔齐布的沉默中,孙启禄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他出身湖南天地会,被塔齐布围剿后投降。
为表忠心,他带领塔齐布,摧毁多个湘南天地会组织,用兄弟们的鲜血,染红了自家的顶戴。
正因为如此,他已经是没法回头了。
西军虽然优待俘虏,但对于他这种出卖兄弟、肆意屠戮之人,即使降服,最终也难免一死。
西军的军情局,就是从各地天地会整合而来。何禄、李竹青这种原天地会大佬,岂能留他性命?
天地会中的“三十六誓”和“十禁十刑”规矩,他清楚得很。
说不得最后,还是被带到国姓爷和关二爷塑像前,来个众人见证,挖心剖腹。
向阳坝的清军中,所有人都能投降,甚至包括塔齐布,但就他不能降。
他已把事做绝,走得太远了。
这也就是今日塔齐布来寻他的原因。
且塔齐布对他的确不薄,不光信任有加,还一路提拔,的确把他当心腹对待。
如今他已官至从三品游击,功成名就,有一妻一妾、两儿一女。
“大人有话直说,我自从跟了大人那日起,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
孙启禄嗓子沙哑,颇为苦涩。
塔齐布望向帐外昏黄夜色,声音低沉。
“桐梓和娄山关被西贼乱民攻占,粮草散给百姓,我们不光后路断绝,且只剩四日粮了。”
“昨夜我派常安率三千兵回去,可我信不过他。他若夺不回娄山关,我们所有人都完了。”
“所以,我思虑了一日,决定亲率主力,夺回娄山关,打通与遵义府的联系。唯有如此,才能守住贵州。”
孙启禄闷闷问道:“大人给我留多少人,要守多久?”
塔齐布沉默片刻,回道:“最多留五千人,人多反而浪费粮食,其余人我全部带走。”
“我只带两日口粮,能赶到桐梓就行。你须守五日,五日后,撤回娄山关,来寻我们。”
孙启禄脑袋垂了下来。“大人,我知道了,您何时走?”
塔齐布起身,看向孙启禄:“今晚就得走。”
“我会向朝廷上书,提拔你为正三品参将,此时此刻,朝廷不会驳了我的请求。”
“你在贵阳的家小我会照顾好。你儿女,我必当亲生一般抚养,请最好的先生教他们,并给他们抬旗;”
“你父母我会奉养到老,百年后我给他们披麻戴孝,风光大葬。”
孙启禄闻言,欲起身下拜,却见塔齐布已出帐走了。
当夜,塔齐布率清军主力离开,留下五千人。且真的只带两日粮草,其余所有财货物资,全留给孙启禄。
次日一早,孙启禄强撑身体,亲自巡视堡垒寨墙。
留守清军刚经历大败,主力又撤离,再目睹西军救治伤员,此前军官对西军的诸般宣传,不攻自破。
故而士气低落,人心浮动。
孙启禄无奈,将军中财货全赏给士卒,激励他们与西军死战,效果却是不佳,士气依然低迷。
孙启禄大失所望,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