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听了陆寅的一席话来,且是惊得座上两人瞠目结舌,一身的冷汗暴出。
无论是群臣的“换帝”也好,还是吕维的“清君侧”也罢,都是奔着他们这帮人来的!
而且,已经有一个先倒下了。
想宋正平虽不是宦官,然,亦是个近内!官拜御品的太医,皇帝的内起居郎中!和他们一样,也属于吕维要“清”的“君侧”之列。
这事不能细想,想了便是心有余悸。先前,两人还做的一个壁上观,将这闹的满朝不安分的“真龙案”当做一个热闹看来。到不曾想过,这祸事便是冲着自家来的!而且,更危险的是,这官司里面的弯弯绕绕,晃的他们这帮人一个个事不关己,而不思自保。
杨戬听罢,怔怔的恍惚了片刻,口中喃喃道:
“不曾想,这内里还有咱家的瓜葛……”
督职周亮,却不理那杨戬那恍然大悟般的喃喃,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急急的问道:
“此乃官家的意思?”
不等那陆寅回答,旁边的杨戬却呆呆的叹了一口气,奇怪了望那周亮问:
“如不是官家?谁又能用的动童大监军,谁又能将这真龙案全部卷宗放在此处?”
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官家现在是被两头堵。要么等着被“换”,要么等着被人当成一个傀儡控制。不过,被当成一个会盖章,会写圣旨的猪养了去,总好过被人“换”了去。
不过那人不傻。也就是咱们俩这对憨憨,傻的有些个可笑。都要被人“清”算了,还在这看热闹不嫌事大。
得了,周傻子,咱们还是办点正事,讨得一条活命吧?
周督职听了陆寅的一番话来,也是个一身的冷汗。倒也知晓此间的险恶,便点头应承了。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官家的意思,自己还在那永巷大牢里蹲着数地砖呢。
此时,细想这陆寅所推且是个后怕,便觉口干舌燥,也顾不得礼数,端起茶盏咕咚咚的灌下。
那杨戬倒是望了下站的陆寅,又看了看茶桌之上,那被陆寅写画的一团乱麻,缓声问道:
“那吕维何人?乖乖的听喝?”
说罢,便是个摇头,口中道:
“怎让他事后不言,”
督职周亮且放下了茶盏,看了一眼下站的陆寅,急急了道:
“此人知晓!”
杨戬听了此话,思忖了道:
“说的也是。如若不然,那老官何苦扔了个“御前使唤”让你我在此听他的喝?”
说罢,便踢了那陆寅一脚,道:
“说说吧?”
陆寅听罢便拱了手,低头沉吟了片刻,道:
“此计为三段,始为以此女作饵,引那吕衙内上钩,控其子而不怕吕维不动……”
控其子?三字一出,且是让座上的杨戬、周亮愣了一下,相互望了,心道:此事便是群臣,挟宋粲欲控宋正平为始。那吕维怎的想不到?然,现下可不是仅仅让那吕维不动。那是要想办法再不杀他的情况下,干完脏活之后,老老实实的交权。
遂,见那周亮冷笑了仰天,道:
“哪有那么容易!此事涉及吕家香火传承……”
说罢又低了头去,翻眼看那陆寅,提醒了道:
“需知那吕维能做得‘真龙案’,做的如此阴诡之事,亦非等闲之辈……”
说罢,且望了陆寅,问了一句:
“怎料他做不出‘不密祸己’而断臂求生之事?”
见陆寅叉手躬身,道:
“控而不杀!便有回还的余地,徐图之……”
便又是一句话,与两人一个无声。心下道:难难难,就吕维的心智?能将一个“真龙案”玩的一个风生水起。诡秘到,居然让他们这两个积年宫内酣斗中爬出的人尖,身处悬崖,不思危,还在这生死之地做的一个事不关己的看热闹。这事干的也没谁了!
倒不是自家不知道死,那就是一个单纯智力不够用!让人当傻子耍!
蔡京也把人当傻子玩,但是这老货只是诓了你去办事,却不会要了你命去。
吕维?那是一点余地不留,心有屠刀,万物皆可断!
这事想想就让人脖子后面跑凉风。饶是个稍有不慎,这脑袋便是个不保。
遂听那杨戬悠然道:
“说的在理。人死了便是无用……”
且思忖了一下,问了陆寅:
“可有后招?”
陆寅听了杨戬的问来,低头吞了一口口水。却是个怔怔了无语。
座上两人等了良久,却不听陆寅言语,饶是个奇怪的心焦。
终是那周督职耐不住寂寞。抬头问道:
“后招……”
刚说出两字,却见那陆寅手中紧紧的攥了那开封府的私录文卷,直攥的十指发白,颤颤而栗。且是个息声,将那半截话生生的给吞了回去。
听得周督职问来,那陆寅旋即便又抬头道:
“后招者,图那吕维之女!”
此语一出,却让那周督职和杨戬浑身一抖,相互望了一眼,却也不敢做声。无声的等了陆寅那话说下去。
那陆寅接着道:
“此女为吕维所大患也。望两位明公多多施力而求其偏好,平素与何人来往,诗文与何人交流,俱要查的个清楚。”
那杨戬听罢,随即笑道:
“此事不难。冰井司的周门公却是经年此事。”
督职周亮听罢点头应允,却又问道:
“要此女何为?”
陆寅听罢沉默许久,便头也不抬,拱手于额,遮了面目,缓缓道:
“望两位明公施力……”
这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屁话,说出来便是让这两位不耐烦的咂舌。
心道:施力?合着我们俩乔装改扮的到你这小院,就是为了喝口茶?茶叶还是我们自带的!还给你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这大冷天的,我们浪催的?
那周亮且是得了一个无趣,眼望了别处“哼”出了一个长音。遂,提了茶壶,自顾自斟自饮。
却见陆寅双手叉在一处,紧紧的握了那校尉的供状,双手战战,指尖苍白。
几经盘亘,口中道了一句:
“诱其兄妹媾和,且传之于坊间!”
此言一出,那周督职便将那刚喝进去的茶水一口喷将出来。
那杨戬也是一个脸色巨变!望那陆寅将那眼瞪了一个溜圆。
缓了半晌,才幽幽道:
“诛心也,此计甚毒。”
说罢,便再不言语。
心下却侥幸了道:好在自己割了入宫当了这中官,若是常人,自度,亦过不去这般的狠毒!
那周督职汗颜。愣愣的望了那遮了面目的陆寅,心有余悸的道:
“诛心者,刑之极也!却不过如此……倒是冤了那吕维之女……”恍惚说罢,便又死死盯了那陆寅,诘问道:
“何人能做得此事?!”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兄妹媾和”?还他妈的“传之于坊间”?
这脏心烂肺没屁眼的事也是人能干出来的?别说做!就是想想我都腿软肝颤!你咋想的出来?说说心理历程呗?
但凡一个还要点脸的爹,遇到这家门不幸,关门上吊算了!还公之于众?留的闲言碎语与那坊间传了去,莫说你这有实证的。就是没影的事,那帮人都能给你说出个有模有样,仿佛亲身经历了一般。
所谓“见叶生花”,就你这点花边?任由让他们说开来去?倒是能给你说出一个全本的《金瓶梅》来,还是那种带批注带绣像的善本。
这八卦一出来,与那吕维?基本上就是一个社死!
在宋,被说人扒灰,和儿媳妇乱搞,嫌丢人丢官的,不干的,上吊的也是大有其人。
伦理哏嘛,也是你说说我听听。
“兄妹媾和”?还是个实证?好歹人家是和儿媳妇扒灰,没血缘的!你这家倒好,都血亲乱伦了!真真的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子女尚且如此,你这爹就没点什么事?反正你说了我是不信。
而且,这玩意从古至今,从国家法律还是人文方面都是不允许的!
因为种行为能造成“尊卑混乱,人伦失序”!
《史记》和《汉书》对于此等行为,有一个统称,叫做“禽兽行”!
就法律而言,《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中有载:“同母异父相与奸者,可论弃市”。
汉墓竹简《二年律令·杂律》也写了“同产相与奸,皆弃市”。
“弃市”可不是把人扔在市场上,那是拉到闹市斩了,尸体就地展览数十日到一个月不等。供人唾骂,以儆效尤!
《唐律疏议》也将这种行为归结为“十恶”。“十恶”包括:“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平常我们说的“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的,就说的是这玩意。
“兄妹媾和”就是“十恶”中的“内乱”。
如此,断是不留一点生路与吕维一家!
然,这督职周亮瞠目之诘问,且是让那陆寅听罢血气翻涌。
缓缓抬起头来,也不拱手,眼光狠狠盯了那督职周亮,一字一句的道:
“此事,那校尉宋博元若有后可做!东阳郡公外戚亦可做!就连在下这贪生怕死之人,亦愿做!”
这话一字一句的说出,眼神狠毒的想要吃了人去,且是让那督职周亮害怕。
却听那陆寅继续道:
“都职只为那吕维之女一人不平,却不知这宋家父子,宋家家奴百十余口且是无辜,宋家亲兵故旧可曾受得平白的牵连。可曾想过那校尉李博元惨死狱中!”
说置动情,便自掴其面,眼神坚定了道:
“在下不忠,家主受难我却在此以阴毒之计算人儿女。那吕维比我而不如也!我本向善,无奈天降人祸与我!若此时再怀妇人之仁,且有何等面目对我那官长惨死!亦有何面目对我泉下父母!”
这话,这自掴其面的啪啪之声,且是听的座上杨戬、周亮两人瞠目结舌。
又见陆寅,浑身上下颤抖的一个不可自抑。倒是想出言劝了他。却又听那陆寅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话问的座上两位一个恍惚。
却又听那陆寅悲声道:
“如两位明公不愿在下污公之名誉,在下自会只身单刀闯那吕府。虽百死,定不负这愚忠之名!”
那陆寅怒斥之声铿锵有力。然到最后,竟龇目欲裂,声嘶力竭。
那周督职见得陆寅此状却是有些气愤,自家且是说说,便惹的陆寅如此怨怼。
刚想开言训斥,却听旁边杨戬幽幽道:
“督职可知……”
说罢,一顿,翻了眼看了周亮,怅然道:
“那宋粲之女宋若,且被那吕维一同发配三千里外,于苦寒之地等死。”
此话一出,且是听的周亮、陆寅两人惊呼出口!然,又一个瞠目结舌。
陆寅不堪此事,便是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按了胸口吭咔了不再言语。
那周亮倒是个不信。眦目望了那杨戬。大声问了:
“人在何处?”
这话却遭杨戬的一个白眼过来。
那意思就是,你好意思问我?你冰井司都得不到的消息,我这内东头就能?咱俩到底谁他妈是探事的?
也别说这周亮不信。这事狠毒的搁谁都不好干得出来。
别说干,就是想都想不出来!即便是这积年冰井司经历的周亮。大人能人经得住这严寒,苟一个活命来,那婴孩怎的能过得去?
今年大寒,曾奉命巡查城外,倒是见过为人父母者,怀抱了冻死之婴痛哭于路边。那形若疯癫之状倒是个历历在目,心下想起便是一阵阵的恶寒袭身。
且是不曾想了去,人居然能狠毒到如此地步?
若是法发往岭南,虽说是烟瘴之地,赖好的也是条生机与他。
然这苦寒之地不然。热,可寻的阴凉避了暑气。这寒,便是妥妥的要了人命去!
莫要说是发往苦寒之地配军为奴!便是这天子脚下,汴京的周边,此番大雪已是一个十户去了一半,听那城外的漏泽园之中,已经开始发旧坟,埋新人了。
遂猛然起身,望那杨戬呆呆了,惊呼:
“死也!此为襁褓之婴,怎受得这天寒地冻!”
周亮话音未落,便见那陆寅锥胸数下,遂,膝行至那杨戬膝前。抱着那杨戬的腿,以头触其膝。
两眼含泪直直的看着那杨戬,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大声狂喊。
只因那陆寅也曾抱过那宋若,也曾在怀里悉心招抚,逗弄玩耍。恍惚间仿佛那宋若在怀,咿呀了与他对语,伸出小手做那抠嘴挖鼻之态。
却如今得到如此消息早已是个心胆欲裂,呲目滴血也。
那杨戬看了陆寅形状,也是心下一酸,一把抓住那陆寅喊道:
“你喊个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宋粲身在何处!”
说罢,又拎了陆寅的领口,望他叫道:
“且不那拘阴诡歹毒,与我百倍的还与他便是!”
那陆寅听罢,便松了手,郑重的向那杨戬叩首,一个头磕下去便再也不抬起,片刻才从那腔中憋出一句:
“多谢明公。”
杨戬却未扶起跪拜的陆寅,便起身走过,到得门首站立的听南面前,道:
“将此妾留在此地,仰仗陆公,多多调教与她。”
说罢,便望天拱手,头也不回的出得门去。
走到院中,却见那周督职手足无措的还在厅中站着,便回头叫了一声:
“周圣人!且随我干活去。省的那老官派你的不是。”
周督职听罢且是一愣,又看那地上趴着的陆寅犹豫了一下,却也是个无话可说,便自嘲了道:
“我何时便做圣人了?”
说罢,便快步追那杨戬而去。
杨戬与周亮离去,又还了这小院的一个清净。依旧是个风声过耳,扫了枝上的残雪,惊了树上打盹的寒鸦,扑簌簌的飞了去,打碎了残雪,露出了那含苞的梅花。
于这安静的如同禅寂一般的小院。听南见那陆寅已久跪着不动,便上前叫了声“公子”伸手想将其扶起。
但未近身,却见那陆寅周身颤抖,那积累多时至怨气,悲愤,此时便再也弹压不住,化作一声悲鸣嘶哑而出。
此一哭,且不是单单为那宋家一朝大厦倾覆,亦非哭着触头而死的校尉博元,也非为了那携子出配的宋粲,和那襁褓中嗷嗷待毙的宋若。
却是为了自己。
而是自汝州所坚信之信仰,重新仰望之光明自此崩塌。
那天炉,那草堂,那慈心光鉴,那惊如天工繁花似锦的水运仪象,那至死不渝的众志成城。
而这一切,便在那吕维这“真龙案”的阴诡之下毁如齑粉,做了一个灰飞烟灭。
且如今,只能如那镜花水月一般,于梦里敬仰之。
而取而代之的,便是又独自一人,重回那阴暗如斯,诡计缠身阿鼻地狱,而永不见光明为何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