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方丈室内,七盏青铜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五位老僧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几尊年代久远的罗汉塑像。
苦乘身披云锦袈裟,他坐在主位之上,七十多的年龄显得他有些垂垂老矣。
“阿弥陀佛,此事万万不可。”
罗汉堂首座苦悲猛地拍案而起,就连案上茶盏中的水面都忽然剧烈震颤。
“方丈师兄莫非当真要将达摩祖师亲传的镇派之宝,交由一个全真教的道士去参悟?”
苦悲额角青筋暴起,在场的苦字辈高僧中,唯有苦悲年龄最小。
五十岁的年龄,在少林寺高僧中正是武学领悟大成之时。
只要在这个年岁的少林高僧,武学修为上一旦更进一步,那么必定会成为一代神僧。
反而,一旦过了这个年纪,那么纵然武功再高,内力在深厚,也会随着年龄变大而逐渐走下坡路。
毕竟少林武学走的路子,还是以外家功夫为主,那些极高深的内功心法,如:心意气混元功、易筋经等,只有佛法和武学达到神僧级别的高僧才能参悟,同全真教那般厚积薄发的玄门武学截然不同,
达摩院首座苦戒禅师轻抚腕间佛珠,他脸色同样凝重无比,只见他沉声道:“二十年前,火工头陀盗学武艺,打死苦智师弟的惨剧犹在眼前,我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尚且不可外传,何况《易筋经》?”
般若堂首座苦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抓住胸前袈裟。
“两位师兄所言极是,当年火工头陀让我少林蒙受重大损失,苦慧师兄一怒之下离开少林,远走西域,这也导致我少林损失两大高手。”
“如今,若是让道家玄门领悟我易筋经……恐怕……”他喘息着摇头,后面的话淹没在一阵咳喘中。
苦乘的目光扫过三位师弟,油灯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智慧光芒,他缓缓起身,袈裟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诸位师弟且看。”苦乘指向窗外。
夜色中,少室山主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千年前,后山之上,达摩祖师曾面壁九年,可曾说过这石壁只许我少林弟子观摩?”
苦悲立时冷笑一声:“方丈师兄莫要诡辩,佛道乃是殊途,他全真教修的是金丹大道,如何能参得透我佛门至理?”
“若他参不透,不过也是白费光阴而已。”
苦乘转身从经柜深处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指尖轻抚上面雕刻的菩提叶纹路。
“诸位师弟,易筋经乃达摩祖师亲自撰写,佛理至深,你们想必也清楚,纵然是师兄我,参悟二十年仍旧威猛领悟,若他一个玄门中人参透了……”
苦乘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那便是……天意使然。”
“简直荒谬!”苦悲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苦悲大步走到堂中,僧鞋踏地有声。
“师兄,就算那小道士乃是王重阳的师弟,可他一个全真道士,纵然武功尽失关我们少林寺什么事,若让他因此习得易筋经,那我少林颜面何存?江湖上岂不说少林武学不如全真教?”
苦戒忽然捻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方丈师兄,可是另有所图?”
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苦乘方丈苍老的手指轻轻拨开木匣铜锁,露出里面泛黄的书册一角,刹那间,仿佛有金光从匣中溢出,映照在五位老僧脸上。
“诸位师弟,老衲今年已经七十有三。”苦乘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只见他从木匣中取出一串陈旧的佛珠。
“自从二十年前,火工头陀打死苦智师弟,苦慧师弟离开少林以来,我少林封闭山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你们或许不知,三年前,一个江湖中人曾经深夜拜访少林寺,他从西域而来,将这串佛珠交到我的手中。”
“他告诉我,那火工头陀离开少林后,逃往了西域一带,利用我少林的诸多武学在西域一带无恶不作,苦慧师弟一路追着那火工头陀同样到了西域,两人数次大战不分胜负。”
“那火工头陀在西域创立了金刚门,门下弟子专以少林武功作恶,苦慧师弟深知火工头陀的厉害,他于是在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脉,专门对付火工头陀的金刚门。”
“十几年间,金刚门和西域少林数次大战,最终苦慧师弟因为一着不慎身受重伤,最终死于重伤之下,这佛珠……”
苦觉和苦悲几人猛地抬头看着苦乘手中的佛珠:“这佛珠是……是苦慧师兄的……”
“不错。”苦乘合上木匣,神色黯淡无比。
“我没有想到苦慧师弟竟然也死在那火工头陀之手,据那传信之人所言,火工头陀的武功二十年来已经达到登峰造极之境,身怀般若掌、大力金刚掌、大力金刚指还有金刚伏魔神通。”
苦悲、苦戒、苦觉一众人脸色无不震惊十足。
“二十年前,那火工头陀一出手便击败我达摩院九大弟子,更是失手打死苦智师弟,如今二十年时间下来,恐怕……更别说他如今创立金刚门,定然还教了弟子。”
苦乘忽然转向达摩院首座苦戒,“苦戒师弟,如今乃是我少林寺的第一高手,不知,你可有把握打败那火工头陀?”
苦戒面色一僵,接着惭愧的开口道:“二十年前,我尚且远不及苦智、苦慧两位师兄,苦慧师兄尚且不是那火工头陀的对手,何况我乎?”
苦乘的叹息如秋风扫落叶,但见众人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苦乘继续开口道:“诸位师弟有所不知,那韩施主小小年纪,便能参透玄门高深武学—先天功,就连武功天下第一的王重阳都称他是百年奇才。”
“眼下,我们既然无法灭掉火工头陀和他的金刚门,但也绝对不能让我少林武学就这样成为他们作恶的工具。”
苦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难道……方丈师兄是想……借刀杀人?”
“是除魔卫道。”
苦乘将木匣放回原处,转身时袈裟带起一阵清风。
“韩施主若能参透易筋经,继而恢复功力,他便必承此因果,以他性格,断不会容金刚门继续亵渎我少林武学,由他前去替我少林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再合适不过了。”
“我终究是老了,这件事,也该在我们这一辈彻底了结。”
苦戒忽然拍手:“妙哉!道家玄门最重因果,如此一来,既保全经书不外流,又能借他之手清理门户,我倒是觉得可行。”
“糊涂!”苦悲一掌劈裂身旁的梨木茶几。
“诸位师兄,你们这是与虎谋皮,那少年道士若真练成易筋经,我们谁能制他?届时道家压过佛门,我等都是少林罪人!”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一场夏夜暴雨骤然而至,雨点砸在瓦片上,如同万千僧众同时敲击木鱼。
苦乘走到窗前,任雨丝打湿僧袍。
“诸位师弟,无论如何,我们也断不能再让那西域金刚门再利用我少林绝学为非作歹,祸害苍生了,否则,我等如何对得起达摩祖师。”
苦悲还要反驳,般若首座苦觉却突然站起:“师弟我倒是有一折中之法,只借韩牧上半部经书,且要他立下毒誓,绝不外传,如此一来,待他铲除火工头陀之后,在给他下部经书内容。”
雨幕中,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方丈室墙上达摩祖师的画像。
画中祖师目光如炬,仿佛正凝视着这场争论。
“此举不妥。”苦乘转身,雨水顺着他的白须滴落。
“要么全给,要么不给,半部经书只会让他走火入魔,届时更添祸端。”
暴雨渐歇,屋檐滴水声清晰可闻,苦觉咳嗽着点燃新的檀香,青烟在众人之间缭绕,苦悲颓然坐回蒲团,手中佛珠已被捏碎三颗。
方丈师兄可是决心已定?”苦戒最后确认。
“不错,我已经决定了。”
苦乘说完之后,便回到蒲团之上盘膝坐下,双目闭上不再看着苦悲几人。
众人见到苦乘决心已定,也就不再多言,苦觉率先双手合十一拜,接着转身离开,苦戒也是无奈的拉着愤愤不平的苦悲离开。
晨钟响起,惊飞檐下宿鸟。
苦乘方丈推开方丈室大门,山间雾气如流水般涌入,他深吸一口带着松香的气息,接着便缓步朝着韩牧所居住的竹林禅院走入。
竹林禅院里,韩牧正在和林舟儿坐在院中饮茶,两人但见苦乘到来,皆是起身相迎。
“哈哈哈哈,不知韩施主和林施主可还住的习惯?”
两人看着有些疲惫的苦乘,韩牧当即抬手道:“还得感谢方丈收留我俩,这里环境清幽,住的当然舒坦。”
三人一番话语以后,苦乘也是直接开口道:“不知韩施主思虑的如何了?可打算答应老衲的条件?”
韩牧也明白苦乘的心思,他当即故作思索片刻,接着开口道:“方丈能够大方借阅易筋经,这已经是在下莫大的缘分了。”
“但方丈想必也清楚,那火工头陀如今的厉害,毕竟他精通四门少林绝技,又有难以预测的功力。”
“在下虽然也精通几门外家武学,可这些功夫,拿来对付少林绝技怕是有些困难,何况我不仅要对付火工头陀,还要同时应付他的门下弟子,因此,我怕……”
苦乘略加思索,随即继续问道:“那依韩施主的意思……”
韩牧嘿嘿一笑道:“我嘛,也就一个小小的条件,除了易筋经,我想去贵派的藏经阁中待上一段时间,不久,我只待够六十九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