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有细密而断续的嗡鸣,一层又一层的沉寂压在意识边缘。
我在那种混沌里沉浮很久,像人在水底被吸住脚踝。
后来,头顶开始有淡淡的光,随后是电子仪器单调的咔哒,一阵刺耳警报将我从模糊世界生生拉回。
全身像是刚被巨轮撵过,动一下每块肌肉都牵扯出隐隐刺痛。
我尝试睁开眼,光线晃了一下,周围的景象才变得清楚起来。
医疗室里安安静静,身边堆着各种监测设备。
我闭了下眼,然后很慢地把目光移向床头的终端,系统的机械音在头顶扬声器里响起:“生命体征稳定,脑电活动恢复正常模式。”
它的用语没什么温度,但此刻我竟有股莫名的安定感。
“欢迎回来,卫新。你已经昏迷了五十七小时四十三分钟。”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刚想坐起来,一阵头晕加剧了全身的软弱。
试图伸手抬起身,没成功,手上粘着导管。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李医生推门走进来,胡子拉碴,“别着急动,”他把一个液体滴注瓶挂到点滴架上,“你这身板刚从神经过载里爬回来,最好还是别逞能。”
他给我拔掉两根传感贴,低头看了数据表,“前两天情况还说得过去,就是昨天开始麻烦了。
变异体大军挨了我们一顿反扑,暂时撤开了,不过这群东西精得很,之后就改了路子,一天到晚小股部队东一锤西一棒。
还总对咱们主干线路、供电和通信折腾。几次差点让地底陷进黑灯瞎火里。”
他一边看着仪器一边摇头,“姜美人带人轮流守着要害通道,可大家都绷得太紧,这节奏下去撑不了几天。
昨天有两组人坚守南区险些和变异体正面撞上,幸亏你事先安排的感应器起了作用。”
李医生说着,用袖子擦了下额头汗,眼角全是困意。
我沉默了一阵,等手骨麻木慢慢过去才问:“现在什么状况?
塔楼的事……变异体还在建?”
他说话间避开我的眼睛,只管替我检查呼吸机。
我知道他觉得气氛太压抑。安静半晌,他道:“先缓口气儿,等你能站稳再去指挥部。”
等了一会,我挣扎着想起身,李医生又拦着。
我央求道:“无论如何,我得知道最新情报。”
他叹口气,随手拉了两片电极小心给我解掉,然后把我移到活动病床。
“我给你安排轮椅推去,不许逞强。”他推着我往指挥中枢的通路走去,沿途好几个路口都堆着便携式盾墙和应急物资箱,看得出这边已彻底进了战备状态。
走廊半晌静默。我刚从神经过载抽出身,脑海还有断简残篇的记忆碎片在打转。
系统在我耳旁自言自语:“你还记得在记忆重构空间看到的内容吗?”
我没作声,轻轻点头。脑子里那些实验室的场景、朗恩博士、还有那个与我极其相像的年轻人全都分外清楚。
系统提醒:“根据数据库筛出的记忆片段,你和‘记忆者’之间的牵连远远超过对手那么简单。
那位博士埋下后手,可能与地下王国深处某个‘核心终端’密切相关。”
我咽了下口水,脑里迅速翻着地下王国的建设历史。
姜美人曾提过,这地方原来就是废弃的科研基建地,那如果真如记忆所示——朗恩博士把某种终端藏了进来,那整件事很可能远比眼前胶着的战事更复杂。
我正想着这些,听见有人跑步的脚步声。
姜美人气喘吁吁冲过来,满身都是污渍和血迹。
她急急地拉住轮椅把手:“可算醒了。”没寒暄,她手上多了块数据板,直接给我展示屏幕上的一段录像。
那是变异体军团在地表搭建高塔的画面,模糊影像里,能看见金属骨架和密密麻麻的变异体守卫。
塔顶安着个体型巨大的装置,外形有点类似信号放大器,但比平常见过的通讯设备大许多倍。
姜美人吐出口气:“侦察机器人连夜冒险才拍到的,我们担心的事发生了。
系统到现在解析不出来它到底是干什么的,但结构判断,要么信号,要么能量投射。”
我没急着说话,习惯性地将指尖在大腿骨上点了点。
被推进指挥中心,挡住大门的两名守卫表情僵硬。
房里气氛比往常更沉重。姜美人先让人送我到主席位,她的副手凑上来,声音压低:“当前有三件要命的事。”
我看着墙上的电子态势图,只见一片红色标记——能源储备不足,电力系统多点报警,防御阵地自动切换应急模式。
副手快速地汇报:“从昨晚开始出现异常,一是电力储量跌到可怕水平,系统自检都只能轮换开启部分区域。
二是防御设备坏得太快,我们工修组根本补不上。
三是居民里头,有人开始反复头疼、噩梦,今天甚至有人出现短暂性神志混乱。
已经有二十来个人被送进了应急医疗区。”
说到这,姜美人把通讯终端往桌上一摔:“外面那塔,不只是造景吓唬咱们的。
医疗组有医生怀疑,很多症状都指向低频脑波干扰。”
我低头想着记忆里见过的实验结构,脑里一下跳出实验室设备的那个圆顶阵列和这座塔的核心部件轮廓几乎一致。
我拍了一下桌面:“我们得炸掉那塔,越快越好,这是分化士气、摧毁意志的武器。”
可姜美人摇头,揉了下鼻梁,“你以为没想过?
两组特突早去了,靠近不了塔基。附近遍地高阶哨兵,外围还加了一圈能扫描生物信号的感应器。
我们侦查队只要人类气味一靠近,警报立马拉响。”
她把画面调到那塔四周监控出入口,能看到外围有巡逻队列,不时有变异体抬眼对空扫描。
副手补充:“高频小规模骚扰已成新常态,咱的反应班组都让这节奏快拖脱力了。
修复组里有人精神恍惚,指不定什么时候防线自己就垮一块口子。”
我咬紧牙,听着系统在脑中一字一句地分析:“结合记忆空间中你所见的实验设备和新塔楼的结构,‘记忆者’有可能利用它实现远距离心灵信号投射。
那样他就能渗透控制地下王国,甚至直接投递意识给任何脆弱宿主。”
系统话里没有一丝停顿,紧接着又说:“更糟糕的是,我们发现塔楼核心像装着某种生物材料,最终成分正在分析。
它本质或许正是一台巨型遥控‘感染’,一旦启动后果难以设想。”
指挥部一时陷于噤声,大家都默默盯着战场分布图。
姜美人副手用习惯性动作按了下对讲机换频道,“刚才医疗区紧急通讯:白小柔逃脱了。”
他补上一句,“不仅仅是转移,她的医疗舱全电子锁都在同一时刻宕机。
监控显示,她动作迅速,出了医疗区直奔防御最薄弱的下层。”
他把刚调出的监控画面递过来,里面的白小柔一直速度稳定,走向明确,面部毫无表情。
姜美人揪住一把椅子靠过来:“你怎么看?纯粹被控制,还是她自己也在行动?”
我咬着牙,只觉得上唇有点发凉。白小柔在镜头下行走的样子,比被完全操控更像是有自己的方向。
她去的地方——那里系统之前推测过,极可能是存着与‘记忆者’有关的重要终端。
我迅速作出决断:“组一支小队,我们要跟过去,但是不能逼得她回头。
她现在是线索也是风险,必须注意距离。”姜美人答应着,挥手招呼副手联络巡逻队。
“还有,”我只喘了两口气,“地面塔那边动作必须马上准备第二手方案,无论如何拖慢完工速度,哪怕是制造大型骚扰,把主力变异体引开。”
就在指挥中心开始忙乱呼应命令时,我尝试调出系统的更多隐藏功能。
神经连接还有冷却时间,但危险使系统临时解锁了新选项。
有个叫“生物共鸣”的功能出现在主界面。我扫了一眼功能描述——能与某一特定生物标记建立临时感知链接,我能直接“看”到白小柔所见,只是系统提醒说:“这样一来,记忆者也可能察觉到,存在双向风险。”
我犹豫了片刻,但一直把它留在功能栏里。这时系统又推送一个新选项——“记忆封存”。
它解释,这功能本意是保护宿主在精神\/意识遭入侵时能隔离、备份那些最内核的记忆,不会因为外部信号、心灵控制而丢失。
条件很苛刻,只能在静止状态下、对系统信任度极高时才可全功率启用。
我问:“一旦塔楼真的启动,这将是最后防守,对吗?”
系统没有否认,冷静道:“是的。记忆封存将确保你最珍贵的意识片段存活下来,无论外部发生什么干扰。”
一连串通讯和命令正抓紧下达。临时突击队已经就位,通信组同步开启地表干扰措施。
指挥台四周的每台电脑都还在忙碌地刷新,姜美人回过头,声音疲惫却没有一丝迟疑:“时间不多了,你准备带谁下去?”
我的目光落在那不断闪烁的信号红点上。电力和防御系统每隔几分钟就冒出新的零件告警,但现在谁都顾不上这些琐碎耗损了。
麻烦堆积成山,留给我的选择却只剩一条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