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将盐湖烤成一面巨大的铜镜,白得刺眼的盐晶铺满天地,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地平线。驼铃声撞碎在灼热的空气中,二十头骆驼排成蜿蜒的黑线,背上盐包鼓胀如孕妇的肚皮,粗麻绳在驼峰间勒出深痕。白璃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石榴红骑装紧贴着玲珑身段,胸前银链缀着的磁石坠子晃出一道冷光。她指尖在磁石车铜盘上轻轻一叩,三枚铁针突然齐刷刷指向驼队第三匹骆驼,针尖震颤的嗡鸣声惊起盐滩上几只秃鹫。
\"李相请看,\"她勒住缰绳,腰肢轻拧时裙裾扫过马鞍鎏金纹饰,镶着孔雀石的银镯在腕间叮当作响,\"这畜生鼻孔喷出的气都带着铁腥味——怕是连骆驼胃里都塞了刀剑。\"说罢玉指一弹,磁石坠子突然飞向驼队,惊得那匹骆驼扬起前蹄,盐包缝隙中竟迸出几点火星。
李斯眯眼打量着远处驼队。商人们裹着灰扑扑的斗篷,可露在风帽外的下巴光洁得反常——常年走西域的汉子,哪个不是满面风霜?他手中玄铁令旗挥落的刹那,三百黑甲卫如狼群般散开,铁甲摩擦声惊起盐湖深处栖息的沙蜥。受惊的骆驼甩动盐包,漫天盐粒在阳光下炸开细碎的彩虹,白璃却突然策马绕到驼队侧翼,腕间银镯震颤着贴向磁石车。
\"刺啦!\"
她猛地扯开最外侧盐包的麻绳,黄褐色粗盐如瀑布倾泻。数十枚漆黑铁蒺藜叮叮当当砸在铜盘上,每根尖刺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阳光下竟在盐地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云梦泽七步蛇的毒,\"她指尖夹起一枚铁蒺藜,磁石坠子突然吸附其上,\"这淬毒手法倒像是楚地巫医的路数——李相可记得上月芈昭娘娘宫里的毒针案?\"说着突然甩出铁蒺藜,毒刺擦着李斯耳畔钉入盐垛,瞬间腐蚀出碗口大的黑洞。
李斯纹丝未动,眼角余光瞥见白璃袖口暗藏的银针。这女子总爱玩这种试探把戏,他太熟悉这种把戏——就像当年韩非在兰池宫掷杯为号时,那抹藏在《说难》竹简里的冷笑。官袍下的手指轻轻摩挲剑柄螭纹,他忽然想起半月前章台殿密报:白璃夜探少府,在九鼎拓片上停留了整整三刻钟。
商队首领突然暴起。斗篷下寒光乍现,弯刀裹着腥风直取白璃咽喉,却在离她三寸处硬生生顿住——磁石车底盘轰然弹起铁网,将他连人带刀吸在半空。白璃轻笑间马鞭挑起那人风帽,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左颊黥着匈奴狼图腾,右颊却纹着楚地巫纹。\"好个两姓家奴,\"她鞭梢划过刺客脖颈,带起一串血珠,\"不如说说乌孙王许了你多少黄金,值得把楚巫刺青都改成匈奴狼头?\"
那刺客喉结滚动,忽然朝白璃啐出一口血沫。她偏头避让时,血珠溅在磁石车铜盘上,竟滋滋冒出白烟。\"西域火蜥血?\"白璃瞳孔微缩,反手扯下披帛裹住铜盘,丝绸瞬间焦黑蜷曲,\"李相养的好狗,连唾沫都淬了毒。\"话音未落,腕间银镯突然飞旋而出,绞住刺客手腕狠力一拽——整条右臂竟被生生扯断,断口处露出森森铁骨。
李斯的马蹄碾过满地盐晶,青铜剑抵住刺客咽喉:\"说!乌孙王在河西埋了多少雷火?\"剑锋下压半寸,血线顺着剑槽滴落,在盐地上蚀出细小孔洞。回应他的是嘶哑的笑声,刺客喉结滚动,嘴角突然涌出黑血。白璃甩出磁石坠子击飞他手中药丸,却见那人咬碎后槽牙,半枚蜡丸已滑入喉中。
\"留...活口...\"刺客七窍流血,手指深深抠进盐地,指甲翻卷处露出森森白骨,\"乌苏娜...是燕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僵成盐雕。白璃翻身下马,鹿皮靴尖踢开刺客衣襟,半块双鱼玉佩从染血的里衣滑出,鱼眼处嵌着的绿松石裂成蛛网——与她袖中赵清漪的耳坠缺口严丝合缝。
李斯的剑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十年前邯郸城破那夜,他也曾见过这般成色的双鱼佩——当时它挂在赵姬雪白的颈项上,随着她给幼子喂药的动作轻轻摇晃。记忆里的玉佩突然与眼前血污之物重叠,他忽然惊觉白璃蹲姿与赵姬如出一辙:都是左膝微屈,右手三指捏物,像极了韩宫训鹰的手法。
\"相国可认得这玉佩纹路?\"她背对李斯蹲下,石榴红裙摆铺开在盐地上像一滩血,纤腰低俯时后颈雪肤映着盐晶,一粒汗珠正顺着脊椎滑入衣领。李斯瞳孔微缩,剑锋突然抵住她后心:\"白姑娘今日话太多了。\"盐风裹着他阴冷的声音,三百黑甲卫的弩机同时上弦,箭簇寒光刺破热浪。
白璃感受着背后剑尖传来的寒意,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她太熟悉这种威胁——就像三年前在云梦泽,那个楚巫用淬毒骨针抵着她咽喉时,也是这般故作镇定的颤抖。指尖悄悄抚过磁石车暗格,那里藏着赵清漪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卷《洛书》,书页间还夹着从九鼎拓印的星图。
白璃指尖摩挲着玉佩,忽然轻笑出声:\"相国若要灭口,何不等验完盐车?\"玉指往东面盐垛轻轻一点,\"那下面埋着的火药,可是能炸平半个盐湖。\"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李斯战马前蹄,战马突然惊嘶人立——盐垛阴影里,半截引线正沿着盐粒缝隙蛇行向西,赫然是他们来时的路!
李斯勒紧缰绳,看着白璃石榴红的身影如蝶般掠过盐垛。这女子总能在绝境里开出带毒的花,就像当年她捧着燕丹头颅走进章台宫时,裙角滴落的血珠竟在玉阶上绽成红梅。他忽然想起徐福昨日密报:骊山地宫第七密室的机关图,正是用双鱼玉佩拓印的星图开启。
\"轰!\"
磁石车被白璃甩向盐垛,铁蒺藜如暴雨般射入引线。火星迸溅的瞬间,她纵身扑向盐沟,发间金簪勾住李斯腰带将他一同拽倒。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二十匹骆驼化作燃烧的火球,漫天盐晶裹着毒烟凝成紫色冰雹,将三百黑甲卫的惨叫封冻在盐壳之下。
热浪掀飞了白璃的孔雀石耳坠,她在盐尘中眯起眼睛。三丈外,李斯的官袍被气浪撕成碎片,露出内里玄铁软甲——那甲胄纹路竟与九鼎缺失的雍州鼎纹如出一辙。爆炸的轰鸣声中,她突然听见极细微的机括转动声,那是磁石车暗格弹出的响动。
\"咳咳...\"李斯从盐堆里爬出,官帽早不知飞到哪里。他死死盯着硝烟中走来的红影——白璃鬓发散乱,嘴角噙血,手中却稳稳托着青铜匣。\"相国今日欠我两条命,\"她将匣子抛过去,羊皮地图上的\"乌孙王庭\"四字正在渗血,\"一命换河西雷火图,一命换...\"眼波流转间袖中玉佩闪过微光,\"换相国今日装聋作哑。\"
李斯接住青铜匣的瞬间,指尖触到匣底凸起的纹路——那是用磁石粉勾勒的九鼎星图。他忽然明白白璃为何选择在盐湖发难:这里的磁暴能干扰罗盘,却能让星图在磁石车上显形。远处传来秃鹫的嘶鸣,他仿佛看见十年前赵姬坠落的那个雪夜,也有这般贪婪的叫声回荡在邯郸城头。
盐湖重归死寂,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白璃弯腰拾起最后半块玉佩,盐粒从她雪白的后颈滑进衣领,在锁骨凹陷处凝成细小的晶簇。远处秃鹫的嘶鸣声中,她忽然轻笑:\"李相可知,双鱼玉佩合二为一之时...\"狂风卷走未尽之语,李斯低头看着地图上\"雷火\"标注——那位置赫然是骊山地宫第七密室,正是三日前徐福余党试图炸毁之处。
白璃翻身上马时,腕间银镯与磁石坠子相击,发出清越的铮鸣。她最后瞥了眼李斯手中的青铜匣——那里面真正的雷火图早被她调包,此刻正裹着《洛书》藏在她贴身的鲛绡里。至于留给李斯的赝品,足够让徐福余党在骊山演完最后一场戏。当战马踏碎盐晶向西奔去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李斯压抑的咳嗽声,像极了当年韩非饮下鸩酒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