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争吵正酣,齐王刚把一本账册拍得震天响,门外忽然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圣上!众王爷!东海城八百里加急!”
信笺递到圣上手中时,墨迹还带着雪天的湿冷。圣上扫了一眼,猛地将信纸掷在案上,龙颜骤变:“渊儿……撤出东海城了?!”
“什么?!”齐王率先炸了锅,冲到案前一把抢过信,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纸页,“他疯了不成?!好不容易拿下的城,说撤就撤?”他猛地转向秦王,眼睛瞪得通红,“老三!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占着城耗粮草,撤了城更耗粮草!撤回海州要多久?两军僵持要多久?户部的银子早就见底了!”
他指着账册上的数字,声音都在发颤:“兵饷要涨!沿途驿站要供!他带回来的东海城降兵要安置!还有边境那些流民、南迁的百姓,哪一样不要钱?!你让我这个管户部的怎么撑?!”
秦王坐在轮椅上,指尖深深掐进扶手。他早料到立渊会有此一举——东海城孤悬邺境,北境王亲率大军压境,绣虎卫再精锐,也架不住邺军倾国之力的反扑。撤出虽是无奈,却是唯一能保存实力的法子。可这些缘由,他没法当众说出口——立渊主动撤军,本就落了下风,再泄了底气,只会让宗室的质疑更甚。
“二弟稍安。”楚王捡起地上的信纸,眉头拧成了疙瘩,“撤军必有缘由,或许……”
“有什么缘由能比丢城更丢人?!”齐王打断他,气得胸口起伏,“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吴国占了东海城,转头就灰溜溜退回来,这脸都要丢尽了!”
赵王在旁沉声道:“脸面事小,局势事大。撤到海州,虽能凭地利据守,可邺军若趁势南下……”他话没说完,却让满室瞬间安静——谁都清楚,北境王若真铁了心复仇,绝不会止步于东海城。
楚王忽然看向圣上,语气凝重:“臣更担心的是北狄。邺皇为了报仇,连北境防线都敢动。若立渊撤军让他松了口气,难保不会把北边的兵全调过来。到时候北狄趁虚而入,中原大乱,咱们吴国也难独善其身。”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心里发寒。北狄铁骑的凶悍,是几代人心里的阴影。若真让他们冲破邺国北境,战火迟早要烧到吴国境内。
圣上揉着眉心,案上的龙涎香燃得只剩一截,烟气缭绕中,他的脸色愈发沉郁:“撤军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他看向齐王,“户部再难,兵饷、粮草也得供上,流民安置的银子,从内库先挪一部分。”又转向秦王,“你即刻传信给北方的风羽卫,密切关注北狄动向。”
齐王还想争辩,却被圣上一眼止住。暖阁里终于没了争吵,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透这满室的寒意。
秦王望着那道夕阳,忽然觉得,这场仗,从杨轼跳下铁门关那一刻起,就早已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它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吴国、邺国,甚至北狄都缠了进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东海城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落在积冰的街道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立渊的队伍刚回到城中,质疑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殿下!为何要撤?我军刚站稳脚跟!”
“北境王的话岂能信?这分明是缓兵之计!”
“绣虎卫死战夺下的城,说让就让,将士们不服!”
将领们围在府衙门前,甲胄上的冰碴随着动作簌簌掉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懑与不解。陆承翊与沈砚站在最前,嘴唇紧抿——他们虽未开口,眼底的忧虑却比旁人更重。
立渊穿过人群,玄色外袍上还沾着望海亭的雪粒。面对此起彼伏的质问,他只是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传令下去,撤出东海城,不得有误。”
“殿下!”有人还要争辩,却被立渊冷冽的目光扫过,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他转身走进府衙,留下满街错愕的将领。
入夜时,立渊换上素色常服,带着之心往东海王府去。街道上的积雪被巡逻兵踩得紧实,偶尔能听见远处军营传来的喧哗——那是士兵们在议论撤军的事,语气里满是不甘。
东海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锈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推开府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檀香扑面而来。府里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样:庭院里的那棵老梅树,枝桠上还挂着去年杨轼亲手系的红绸;正厅的案几上,放着半局未下完的棋,黑棋被围在角落,却仍留着一线生机。
走出王府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月光洒在飞檐上,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光晕里。他忽然想起白天在望海亭,北境王说“轼儿的血,哪一片雪不沾着”——原来这座城的每一寸,都藏着杨轼的影子,藏着他终究没能说出口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