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妃见赵老太君开口,面色稍缓,但看向楚若涵母女的眼神依旧不善。
她冷笑一声:“镇国公府好大的威风,连赵家的老太君都替你们说话。也罢,今日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本王妃不与你们计较。”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赵清芷,语气温和了许多:“清芷丫头,你过来,陪本王妃说说话。莫要让这些不相干的人,扰了我们的兴致。”
这话,无疑是将楚若涵母女视作了“不相干的人”,刻意冷落。
赵清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柔顺地应道:“是,王妃娘娘。”
她走到雍王妃身边,殷勤地为她布菜,言笑晏晏,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与她毫无关系。
楚若涵也不在意雍王妃的冷遇,她牵起顾清辰的手,对着赵老太君和赵清晗微微颔首。
“多谢老太君方才解围。今日叨扰了。”
她又看向赵清晗,目光温和:“这位姑娘,方才多谢你照顾小女。”
赵清晗抬起头,对上楚若涵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却清晰:“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她的目光清澈,没有半分谄媚或畏惧。
楚若涵心中对赵清晗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她不再多言,领着顾清辰,转身便离开了斋堂。
顾清辰临走前,还回头冲着雍王妃和赵清芷,做了个小小的鬼脸,被楚若涵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
出了斋堂,楚若涵才松了口气。
“娘亲,那个老妖婆好凶!”顾清辰小声抱怨,皱着小鼻子。
楚若涵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以后说话不许那么没大没小。雍王妃毕竟是长辈。”
“可是她先骂我的!”顾清辰不服气地撅起小嘴。
“她骂你,你可以不理她,或者好好与她讲道理。”楚若涵耐心教导,“用同样恶毒的话回敬,只会显得我们和她一样没有教养。”
顾清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楚若涵又想起赵清晗,心中微动,柔声问道:“清辰,方才那位赵二姑娘,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顾清辰仰着小脸,认真地想了想,才奶声奶气地开了口。
“那位姐姐很好呀!”
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她身上香香的,不是那种熏死人的香料味,是甜甜的桂花糕的味道。”
她说着,还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回味。
“而且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不像她那个姐姐,笑起来也像是在瞪人。”
童言无忌,却往往最能戳中本质。
楚若涵听着女儿这番直白又生动的评价,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顾清辰的头顶,唇边泛起一丝真正的笑意。
“我们清辰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
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晨钰的心上人,是这样一位品性纯良的姑娘,她这个做姐姐的,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促成这桩美事。
母女二人说笑着,身影渐渐消失在寺庙的青石小径尽头。
而斋堂之内,气氛却依旧冰冷得仿佛能凝结出霜来。
楚若涵母女一走,雍王妃那强撑着的体面便再也维持不住。
她重重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岂有此理!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本王妃面前如此放肆!镇国公府的家教,真是名不虚传!”
赵清芷见状,立刻快步上前,伸出柔荑,轻轻地为雍王妃抚着后背顺气。
“王妃娘娘息怒,您何必与一个小孩子置气?气坏了您自己的金贵身子……”
她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每一句话都说到了雍王妃的心坎里。
“说来也是,”她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实则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镇国公府如今圣眷正浓,家里的孩子骄纵些,也是人之常情。我们这些寻常人家,自然是比不得的。”
这番话,既抬高了雍王妃,又不动声色地将镇国公府贬到了仗势欺人的位置上,顺便还卖了一把自己家的可怜。
雍王妃果然受用,脸色缓和了不少,拉过赵清芷的手拍了拍,眼中多了几分真切的赞许。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懂事。”
一旁的赵老太君,自始至终都垂着眼帘,仿佛入定了一般,对眼前这一切充耳不闻。
只是她放在膝上的那串佛珠,捻得快了几分。
而赵清晗,则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落在面前那碟几乎未动的精致素点上,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这满室的檀香,似乎都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虚伪与攀附。
回程的马车上,没有了外人,气氛愈发沉闷。
赵老太君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赵清芷,目光却像是穿透了车壁,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清芷,今日在王妃面前,你应对得很好。”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褒是贬。
赵清芷心中一喜,连忙凑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之情。
“孙女只是心疼王妃娘娘,见不得她老人家受那等闲气。”
“哦?”赵老太君终于转过头,浑浊却精明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你是心疼王妃,还是心疼你自己尚未到手的前程?”
这一问,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赵清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祖母……孙女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也看得明白。”赵老太君打断了她的辩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失望。
“攀附权贵是捷径,却也是最凶险的独木桥。那雍王妃是什么性子,你当真看不透?今日她能为你一句贴心话就对你青眼有加,明日也能为旁人一句更贴心的话,就将你弃如敝履。”
老太君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们赵家是书香门第,靠的是立身端正,行事磊落,不是靠这些谄媚逢迎的阴私手段!”
一番话说得赵清芷面红耳赤,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赵老太君的目光,缓缓移到了始终沉默不语的次孙女身上。
“清晗,”她的声音放缓了些,“你今日一言不发,心里可是在想些什么?”
赵清晗抬起头,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明亮。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孙女在想,那位顾小小姐,虽然言语刁钻了些,但句句不离她的母亲。”
“旁人欺她母亲,她便加倍奉还。”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孙女觉得,她活得很……真实。”
“不像我们,说每一句话,都要先在心里绕上三个弯,想一想会不会得罪人,想一想能不能得好处。”
这番话,让赵老太君和赵清芷都愣住了。
赵老太君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眼神复杂。
她伸出干枯的手,轻轻覆在赵清晗的手背上。
“你这傻孩子……”
赵清芷坐在对面,听着祖母对妹妹那带着怜惜的叹息,只觉得无比刺耳。
她垂着头,顺从的眉眼下,一双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死死地绞住了帕子。
凭什么?
凭什么她处心积虑地讨好权贵,换来的是一顿教训。
而赵清晗什么都不做,只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风凉话,就能得到祖母的另眼相看?
真实?
在这京城里,真实是最没用的东西!能活下去,活得比别人好,才是唯一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