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楼公子看起来，甚安啊”
楼犇浅淡一笑，“崔将军客气了，先前阿垚成婚，你不是还来贺喜，送的一份厚礼，哪里称得上许久不见”
崔琢举杯抿了口茶水，“大概是因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吧，有人造反，有人叛国，有人先反后降的”
她抬眼看向楼犇，语气里含着赞叹，“还有人凭一人之力夺回一城，满朝皆惊啊”
楼犇神色不变，“不过微末之功，不敢与将军相提，只是，我劝服马荣投诚不过半日，他便被身边彭坤安插的副将刺死，唉，那副将是彭坤一手提拔，听说彭坤还有意收他为义子，也难怪他如此……”
是呀，然后副将又被当场斩杀，人都死完了，纠结这些还有什么用。
崔琢放下杯子，打算跳过无意义的信息，
“颜忠和程始之事，疑点诸多，还是问过证人之后，再做考虑”
县丞李逢一口咬定颜程二人投敌，还在巡街时大骂，传到人尽皆知，作为现在活下来的线索，崔琢打算先见见他。
“投敌之事，我也不敢置信”
楼犇满脸遗憾痛惜，“只是颜忠还在县衙书房留下了悔过书，想来他也是心中挣扎过的”
崔琢扫了眼那竹简，上面不过八个字，
“妄生贪念，心中有愧……看来他悔过的也不是很诚恳”
楼犇继续补充，“字迹对比过，确实是颜忠亲笔，也行只是一念之差吧”
崔琢起身，“楼公子细致，只是有行差踏错的，也有忠贞不二的，还请带路吧，我们去看望一下宁死不屈的李县丞”
就在此时差役跑进来，“报——县衙大牢起火，火势现已控制住，只是其中……”
楼犇大惊，“哎呀，我正想和将军说呢，先前马荣还没来得及放人就死了，我这两日一忙，竟然把李县丞给忘了！”
还真是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
崔琢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
—————
—————
李逢死的透透的了，尸体倒是没凉，因为是烧死的。
清点狱中囚犯之时，倒出了点意外。
“程少商？”
崔琢怎么看那个身影怎么眼熟，一声疑问，那个被熏的满面尘灰的人也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崔琢阿姊！”
楼犇也惊讶道，“你不是和阿垚在郾县吗，怎么在这牢里？”
程少商盯着两道目光，心虚低头。
还是负责的差役出来说明。
某个老伯直接用车把人带到了县衙，说这人身份不明，行迹可疑，还想混进城中。
这些日子各处都事情繁多，差役也顾不上处理，便先给人关了起来，这才有今日的相见。
崔琢沉默半晌，不知道是该教育这胆大包天的死孩子还是该嘲笑她一步入狱的好运气。
楼犇更不理解，“那时马荣已经被我劝降，你大可以直接来寻我啊，何必……”
少商认错飞快，“我是自己要来找我阿父的，已经瞒着阿垚，自然也不该牵连阿兄你”
楼犇神色复杂，最后也只得无奈叹气，“我这就使人给阿垚报信，他肯定担心多日了”
崔琢上手擦了擦少商脸上的灰，“行了，我既然来这，你阿父我给你找，你老实待着。
陛下当初免了你的看押，你来这也没什么，只是想再参与你家的案子，就不太合适了。”
少商乖乖应了。
她当初心急如焚，一个人从颍川郡跑到这里，想着活见人死见尸，但是有崔琢阿姊查，她也稍安心一点，现在只盼她阿父还活着吧……
*
灵幡飘扬，灵堂内一片哭声。
尹崂在外面叹气，一回头，正瞧见崔琢过来，
“崔将军”
他半只手臂还挂着伤，崔琢摆摆手免礼，“尹县丞身体如何了，怎么不再休养几日？”
尹崂看着堂内的牌位感慨，“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可惜了李县丞，实在是福薄。
他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娶了夫人倒是个稳重的，本来以为他好日子要到了，却没想到却被那颜忠所误，现在连个子女都没留下……”
崔琢看了眼跪在中央的李逢夫人，那几个小吏的夫人尚且抱着孩子一块哭，独她定定跪着，没什么声响。
崔琢收回视线，“颜忠平日为人如何？”
尹崂答，“颜忠那个人，说起来就是心高气傲，不通人情，更是不喜与世家子弟打交道。
平日里衙役们帮街坊做些事，街坊们就是提只老母鸡来答谢，被他瞧见了，也是要罚俸禄的。”
这倒是和崔琢知道的差不多，“听起来不是重利之人啊”
尹崂点头，“是啊，之前他老母病重，他典当家产请名医治病，马车都换成了牛车，他也不觉得寒碜，依然坦然自若……
若不是众人亲眼瞧见，楼公子找到那八字忏悔书，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颜大人会带着两千精铜投敌啊”
楼犇从侧室出来，到牌位前拜了一拜。
“说来可惜，我尚未来得及见李兄一面，你就走了，不过李兄放心，你的家眷，我会代你照顾好。”
李夫人身形微僵，侧头去看楼犇。
楼犇语气温和，“李夫人，铜牛县是伤心地，你不如，带些盘缠回家，你看可好”
李夫人强保持住镇定，“我已经在变卖家产了，既然孑然一身，我不如回老家算了，多谢大人关心”
楼犇微微点头，“我不是什么大人，李夫人是聪明人，做的选择，一定是对的。”
外面尹崂看见他，也不由称赞了一句，
“楼公子实在是个能人，既能劝降马荣，保住铜牛，又能临时接手政务，连葬仪，也多靠他操办”
崔琢心里不妙的感觉反倒更强烈，“尹县丞可知，颜程二人，为何要运精铜出城？”
“记得那日，他们两个以铜牛县和寿春毗邻，借担心精铜安危为由，押送出城，说是要送回都城”
尹崂越想越懊恼，“颜忠当时还带了家眷一起，我早该想到，这显然是投敌去了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牢狱的一把火，烧死了李逢和几个小吏，另一个县丞尹崂虽然活着，但是之前大部分事情都是由李逢负责，尹崂所知并不多，且还可能受李逢误导，因此只能做个参考。
崔琢已经让人兵分两路，一是搜查县衙各处和颜李逢等人的住处，二是从铜牛向外搜寻，找人或者尸体。
在没有别的消息之前，线索，也只剩下这位李夫人了。
*
“见过大人”
李夫人对突然亲自上门的崔琢略有吃惊，不过很快恢复神色，“我还要去变卖一些物品，大人想看什么，都请自便吧”
崔琢看了眼她抱在怀中的几件物品，
“李县丞为国捐躯，夫人一人回乡更是不容易，这些物品全当我买下，夫人莫要推辞”
旁边云逸适时递上一袋银子，又在李夫人愣神之际，塞到了她手里。
“多谢将军。”
李夫人攥了攥手中银袋，崔琢此人声名显赫，如今看来也是仁善之人，无论如何，也只能指望她了。
“……我娘家距此有三十里，没些银两，实在不好回去，不过总算还有一个当亭长的君舅，到了那边倒是不算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