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后,摸了摸肚子,虽是下午,没一点饿的感觉,坐在台阶上,看着巧儿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丢起小石子玩,狼大趴在地上,连尾巴都懒得摇晃。
日头西斜时,院外终于传来细碎的人声。
“嘿!刚才本巫威风吧!”蝶清脆的声音穿透门板,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小心踢到门槛了!”
“吱呀——”木门被猛地推开,蝶像只欢脱的小鹿蹦跳着冲进来,落地时还朝身后眨巴眼睛,扬起小拳头示威:“一个小小的门槛还能难倒本巫?”
草伸手揪住她后领,无奈道:“都跳了一天了,你脚不累吗?”
我看着这几个活宝,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开口:“祭祀都完了?”
三女这才注意到我,蝶立刻扑过来挽住我的手臂,眼尾弯弯:“峰哥哥,你可算起来了!”
草则快步上前,轻轻擦去我额角的薄汗,柔声道:“已经结束啦,咱们的蝶巫王大人,已为大家祝福了。”
蝶蝶吐着小舌头:“就是,本巫王还是很厉害的。”
草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后勤物资都清点妥当,族人们今日休整,明日天一亮就出发!”
我缓缓点头,“嗯,都安排妥当就好。”
目光望向天边渐渐暗沉的云霞,心底已开始思索出征后的作战布局。
正沉思间,忽然一股柔软的力道拽住我的手臂——颖气鼓鼓地嘟着小嘴,将脸颊埋进我怀里,又抓起自己绸缎般的金色长发,用发丝轻轻戳着我的脸,像是在无声抗议这次出征不能同行的委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思绪,低头便撞进她泛红的蓝瞳里:“怎么了?”
颖的手指绞着衣角,嗫嚅半晌才挤出半句:“峰哥哥……”
话音未落,蝶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大圆脸!你扭扭捏捏的样子真逗!”
颖猛地抬起头,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啪嗒”砸在衣襟上,怯生生地瞥了眼蝶,又偷偷看向草,最终攥紧我的衣袖,哽咽着将脸埋得更深。
我不解地挠了挠头,喉间刚滚出个“怎”字。
蝶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气鼓鼓地拽住颖的手腕往后拖。
她扬着粉拳在颖眼前晃了晃,杏眼圆瞪:“大圆脸!你再多说一个字,看我不揍你!”
草见状赶忙跟上,半哄半劝地搂住颖的肩膀:“妹妹,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吗?你可不能反悔呀。”
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慌乱地用袖口擦拭,拼命摇头:“没、没有……”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
望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总觉得她们瞒着什么大事,可任凭怎么琢磨,也抓不住头绪。
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脚往房间走去:“罢了,先回去歇着。”狼大起身抖了抖毛,小跑跟上。
“少主!”巧儿小跑着追上来,发辫随着动作晃个不停,“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我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应道:“把饭菜送进房吧。”
夕阳将我和狼大的影子拉得老长,与远处三个交头接耳的身影,一并融在渐浓的暮色里。
温馨的静谧在发光的苔藓、幽深的蓝光中悄然而过,微风拂过房间的兽骨铃,叮叮当当的声响与窗外虫鸣交织成曲。
狼大、狼二则蹲在房门口,耳朵不时地颤动,目光警惕地望着院子,偶尔将头歪向房门,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似在确认我的安危。
满足的我四仰八叉地熟睡在虎皮大床上。
晨光漫过窗户,我悠悠转醒。
三人闻见,蝶端着铜盆轻快地走近,用温软的布巾为我擦脸,动作轻柔。
颖则拿着兽皮衣,迅速为我穿戴整齐。
当我准备出门时,蝶和草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眼神,而后装作不经意地撇过头去,不再看我,也没有送我出门的意思。
我微微一怔,心中暗自猜测,她们莫不是不想让我看到离别的情绪!
随即上前拥抱,分开时还分明看到她们矫捷的眼神,好似阴谋得逞一般。
颖默默跟在我身旁,我们一同走出房门。
从东城到南城,一路静谧无声,只有偶尔的马蹄声和风声相伴。
转过街角,南城城墙出现在眼前。
南城土基城墙外,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护城河。
对岸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簇拥着上千飞雨军,前排骑兵营的兄弟们手持青草,安抚着胯下的战马。
当我骑着纯白的踏星马从护城河上的木桥走过时,数千飞雨军集体俯身,左手扶胸:
“族长,”
“族长”
惊起四周晨曦中的鸟群。
我缓缓点头,抬手示意众人起身,朗声道:“今日是时候踏平北方蛮族,以血还血!为咱们死去的族人报仇,这一次一定要让咱们雨族的旗帜插遍他们三大蛮族地界!”
对面数千人齐声呐喊,声浪震得城墙都微微发颤:“以血还血!让雨族的旗帜插遍三大蛮族地界!”
高昂的声音骤然迸发,化作层层涟漪,在空旷的空中激荡翻涌,似离弦之箭,裹挟着磅礴气势,直冲云霄。
我静静伫立五分钟,待声浪渐息,才满意地点头,再次抬手示意安静。
随着众人高昂的呼喊声渐渐平息,石才小跑着快步上前左手抚胸的抚,报告:“族长!雨凌团,一团此次出征作战人员一千人,全员到齐,请指示!”
紧接着,盘疾步上前:“族长,黎耀团二团500作战人员,全员集结完毕!”
话音刚落,骑兵营的虫也迅速赶来:“骑兵独立营300人,整装待发!”
我微微点头示意,目光扫过阵列中整齐列队的战士,高声喊道:“上酒。”
前排,雨族高层与飞雨军神色凝重如霜,静默伫立。
随着陆巫一声低沉悠远的号角,上千名女子端着盛满果酒的陶碗朝着飞雨军阵列奔涌而来。
酒液在碗中晃荡,酒香混着她们急促的呼吸弥漫开来。
她们通红的眼眶里浮动着泪光,跌跌撞撞地在棕褐藤甲与狼皮披风间穿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男人——那些即将奔赴战场的飞雨军战士。
有人踮着脚,指尖微微发颤,将歪斜的藤甲护肩一点点扶正。
她通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发梢不经意扫过男人紧绷的下巴时,突然伸手紧紧攥住对方的袖口,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
有人捧着陶碗的手止不住发抖,琥珀色的酒水顺着碗沿泼洒出来,在狼皮披风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却只是直直望着眼前人,目光里满是眷恋与担忧。
更多人则是直接扑进男人怀里,藤甲的坚硬棱角硌得生疼也浑然不顾,滚烫的泪水沾湿了男人肩头,在粗布衣衫上洇出深色的印记,久久不愿分开。
颖也通红的眼睛蒙着层水雾,跌跌撞撞朝我跑来。
不等她站稳,我伸手将她拽上踏星马背,她整个人栽进我怀里,金色发丝缠上我藤甲的缝隙。“峰哥哥,这次俺不能跟你出征了……”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揪住我的狼皮披风,“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
我伸手揉乱她蓬松的金发,发间还沾着晨间的露水:“小丫头片子,操什么心?”
她仰起脸,蓝汪汪的眼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好想跟你一起去……要不就带着俺吧?”说着往我怀里又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扑在颈边。
“胡闹!出征哪能带家属?”我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垂,“上次偷偷跟去还没找你算账呢!”
颖突然撇了撇嘴,睫毛扑簌簌抖了两下,小声嘟囔:“蝶姐姐和草姐姐不也混进飞雨军了……等你知道气死你。”
她仰起脸时,泪珠顺着脸颊滚进衣领,却又强撑起精神,勉强笑道:“俺知道了,会乖乖守在雨凌城。”
我低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触到一片湿润。“下去吧,队伍要出发了。”
她双臂突然紧紧环住我脖颈,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过了许久,她才松开手,跳下马背时带起一阵风,金色发丝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
我看着她转身时颤抖的肩膀,蓝眼睛里滚落的泪珠,一颗颗砸在踏心马的鬃毛上。
这时,巧儿递过来酒碗。
我俯身接过,高举斟满酒的陶碗。
陆巫率先高呼:“恭送族长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恭送族长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飞雨军战士与雨族高层纷纷举起酒碗,喉结滚动间一饮而尽,“啪嗒”数声,陶碗重重砸落在地。
我环视眼前气势如虹的队伍,重重一点头。
陆巫挥动黑色骨铃的木杖,带着女巫诀与数位女巫踏入前方空地。
铜铃碰撞声混着沙哑的吟唱响起,她们赤足踩着草地围转,黑猎豹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唯独不见巫王蝶的身影——此刻,蝶、草、香三人裹着藤甲,将长发紧紧盘起,缩在飞雨军阵列后方,像三只受惊的鹌鹑。
“峰哥哥会不会觉得俺没去唱祝福很奇怪?”蝶攥着草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眼睛里满是不安。
草咽了咽口水,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是啊,万一他发现……”
“怕什么!”香一把按住两人肩膀,藤甲发出咯吱声响,“族长满脑子都是出征的事,哪有空盯着咱们?只要别露出马脚……”
话音未落,三人齐刷刷探出头,盯着场中起舞的陆巫。
只见女巫们舞姿越来越急,口中咒语声浪几乎掀翻城墙上的旌旗,骨铃震得人耳膜发疼。
直到陆巫猛地将木杖插入地面,吟唱声戛然而止。
我高举青铜剑,剑身映着血色晨阳:“出发!”
话音未落,传令兵和探路兵如离弦之箭策马奔去。
探路兵双腿夹紧马腹,朝着新修的夯土官道疾驰,马蹄扬起滚滚烟尘,在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赭黄雾霭。
传令兵们伏低身子,缰绳勒出青筋,边纵马狂奔边声嘶力竭地呼喊:
“扬旗擂鼓,出发——!”
“扬旗擂鼓,出发——!”嘶哑的呐喊撕裂空气,惊起林间宿鸟。
霎时间,牛皮战鼓被擂出闷雷般的轰鸣,雪白的麻布旗猎猎舒展,猩红的“雨”字如凝血般刺目,在风中翻卷招展。
牛角号角“呜呜”悲鸣,苍凉的号音裹着尘沙直贯云霄,惊得远处山峦都震颤了三分。
我一夹马腹,踏星马长嘶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狼大、狼二撒开四蹄,飞也似的追赶踏星。
石、夜、巧儿等人猛地一夹马腹,马长嘶一声疾驰而上。
与此同时,虫与琳各率骑兵营兄弟,如离弦之箭,分别从队伍两侧飞驰而出,马蹄踏碎满地晨阳,扬起的尘土中,藤甲与狼皮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两支黑色利箭,誓要为大军撕开前路的阴霾。
身后传来陆巫沙哑的嘶吼:“跪!”
黑压压的人群轰然跪倒。
“恭送族长战无不胜——”
“恭送族长战无不胜——”
声浪几乎要掀翻云层。
飞雨军井然有序地踏上提前挖好的宽阔道路,队伍如黑色长龙朝着北方蜿蜒前行。
队伍中间,萱和五个驯兽师牵引着板齿犀乐乐和奇奇并排而行,巨大的身躯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两只金色狒狒大一大二蹲坐在交错的犀牛角上,毛茸茸的小爪子用力挥舞,像是在和送行的众人告别。
它们身后,沉重的车厢满载武器与藤甲,随着板齿犀的步伐发出吱呀声响。
而在护城河旁,树和七个驯兽师把剩余的八只金丝狒狒稳稳抱着。
这些小家伙们歪着脑袋,似不明白发生什么,却也学着大一大二的模样,纷纷举起毛绒的小爪子,朝队伍的方向挥爪。
再看天上,小翼和小雨张开宽大羽翼,足有八九米长,在羽林城上空盘旋,不时发出啾啾嘶鸣,似在为众人践行。
队伍最后,三个鬼头鬼脑的小精灵挤作一团,穿着与飞雨军别无二致的藤甲,脚踏厚重的牛皮鞋,笨拙地跟在尘土飞扬的队尾。
她们学着男人的模样,将头发高高盘起,可细碎发丝总被风撩拨得垂落额前。
每当扬起的尘土扑来,她们就皱着鼻子、眯起眼睛,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般手忙脚乱地拍打藤甲,偷偷互扮鬼脸,圆溜溜的眼睛里藏不住古灵精怪的笑意,让严肃的行军队伍都染上几分鲜活的趣味。
峰启二年六月一日,历经月余筹备粮草、休养生息,雨族集结两团精锐,携二百修路族人,再度踏上北方大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