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存放,就是运回来也不容易。
从天津到北平确实不远,用马车拉,再慢三、四天也回来了。
但是这一路上都是灾民,好几车粮食从他们中间过,想想也知道有多危险。
吴家的粮食都运走了,他的那份还在公共仓库里,天天催着他拉走呢。
连安家里现在都塞满了从大车店里拉回来的东西,自从决定要把大车店卖掉,他就把门儿关了。
实在是难民太多,一开门就是里三层、外三层要饭的,生意却没几个,还不如关了门,省下一天的柴火、热水呢。
店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不能扔,当初都是现钱买回来的,没准儿将来还能用得上。
阜成门那边又离城门太近,灾民比东边还多,付宁家的锁都换了三回了。
抓住了人就说是以为这家没人住,想要进来歇歇脚。
那我门上挂着那么大的锁,你们从哪儿看出来这房子没人要啊?!
付宁跟连安磨磨叨叨,收拾了东西要回去,怎么也得有人看着,要不真住上外人了,轰都不好轰。
付闯可不敢让他自己回去,他带着肖远安过去住了,就算进来人,他们俩也镇得住场子。
那运粮食的事儿就落在了付宁头上,他带着两个小苗和徐远平,从车马行租了四辆马车,还带着全套的押送人员,先运回来再说。
这一趟去的时候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东边的灾民也多,但大都是要顺着大路去关外的。
相比于西北、华北这两年的灾情惨烈,东北那偶发的风灾、冰雹简直就是温柔了。
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能走得动的人都在往东北挪动。
付宁他们的马车混在人流里,没有阻碍的就到天津了。
从仓库里把自己的粮食提出来,付宁先给连安打个电话,问问仓库的事儿,他们出来的时候,大哥正找人疏通关节呢。
就是正阳门外火车站的货栈,那里最是繁华的地方,守卫比别的地方都要严密,临时存放比较安全。
连安在电话里说,安排是安排好了,但是那管事儿的额外还要一百斤粮食。
“那就给他,只要能保证其他粮食安安稳稳在那儿放着,一百斤不是事儿!”
有了仓库,付宁带着这四辆大车,昼夜兼程就往回赶,只要骡子还能坚持,他们就不休息。
饶是这样,摞在马车上的麻袋还险些被人划破了,这要是露出那些米来,可是麻烦不小。
陈米怎么了?陈米一样能吃,一样能填饱肚子!
付宁看着自己手里抓着的小胳膊,细得跟麻杆儿似的,手心里握着块儿瓷片,差一点儿就捅在麻袋上了。
那孩子不大,个头儿刚到付宁的腰,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
狼崽子,付宁觉得这个词在他面前具象化了。
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儿不过是打前站的,后面藏着的肯定是大人,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呢!
“张头儿,咱们的骡子歇过来了吗?什么时候能走?”付宁招呼车马行的把头。
“正套车呢,马上就走!”那把头也利落回话。
他们在家大车店的后院里,把骡子卸下来喝水、休息,人也紧着迷瞪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进店就是为了歇歇牲口,他们根本不敢住店,就围着大车靠着、躺着睡几个钟头,天一亮就上路。
付宁一直拽着那个孩子,不让他挣脱了回去报信,一直到车队上了大路才撒手。
看看他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形,付宁还是没忍住,临走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儿掺了一半麸皮的窝头。
又走了半日,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上,刚刚立秋,暑热未消,别说牲口,人也受不住了。
大道下头又有家大车店,把头赶着车就过去了。
还跟以前一样,直接把车赶进了后院,刚把骡子卸下来,人还没来得及喝上口水。
变故陡生!
这后院门突然就关上了,被人从外面锁得紧紧的。
“咕咚”一声闷响,一个长条物体被扔在付宁前头。
他定睛一看,正是早上被他逮住的那个小孩儿!
不过那双原本在脸上就大得突兀的眼睛现在全然没了神采,只是大大的睁着看着天空。
两只手垂在身子两边,紧紧攥着拳头,嘴边儿上还能看见两个窝头渣子。
但是不用过去,付宁也知道,这孩子已经气绝多时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带着一帮衣衫褴褛的手下,“哐当”一下推开旁边的房门,大喇喇的走到院子当中,把付宁这群人围在中间。
“可以啊,收买人心有一套啊!半块儿窝头就买了个孩子的命,会做买卖啊!”
听着那大汉的冷嘲热讽,他手下的灾民都对着他们怒目圆睁。
付宁也不辩解,有什么可说的?他都颠倒黑白成这个样儿了。
半块儿窝头是他给的,可孩子的命是谁要的?这也能往一块儿硬拉?!
“你就说想要干什么吧!”
“我跟了你们两天了,虽然不知道车上是什么,但肯定是好货,不然你们不会跑得这么快!”
大汉说话一股自得,用手里的攮子指了指付宁他们,“想要命就把东西留下,车马也留下,自己把衣服扒光了,跑回去吧!”
“哇”、“啊”、“哈哈”,人群里传出一阵怪笑。
“脱吧!”、“脱啊!”
一阵一阵的起哄,付宁把眉头皱起来了,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这么喊就相当于当面啐唾沫了。
“我们要是想全须全尾的走出去呢?”
付宁这话一问,跟在他后面车马行的人都站起来了。
要车上的货,他们就得赔钱,更别说还要他们的车马,那就更是要命了。
对面的声音一滞,看着他们这副不识好歹的样子,带头儿的大汉从牙缝儿挤出来一句话。
“那就别怪我们手狠!”
“兄弟们,上!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