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队长的呼吸在金属面罩里结出冰晶。
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刀片，明明这里是温暖的南方，他却觉得这里和那些终日风雪围绕的北境冻原没什么区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透过面罩的过滤系统渗入肺泡，与他体内里翻涌的碎片产生类似共振的效果，细碎的悲鸣回荡在脑海里，催促着他离开这里。
面罩内侧凝结的血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他也被强行‘感染’了矿石病，他能感觉到面罩下的额角上滋生出了一块源石结晶。
逃跑？
这个念头掠过神经突触，却在抵达脊髓前就被他自己掐灭。
握紧咒铁锻刀的指节发出脆响，刀上的蚀刻纹路正将寒意源源不断注入血管，试图驱散内卫队长心中的畏惧。
乌萨斯不需要会思考的刀，皇帝的利刃只需要记得如何斩断敌人的颈椎。
内卫的选择里从来没有逃跑这个选项。
可那两个战死的部下——不，不是战死，是像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被随手抹去。
没有血，没有残渣。
前一秒他们还在和库兰塔人叫出来的赤晶怯薛作战，下一秒连双军靴都没能留下。
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记忆却突然回想起某次在乌萨斯举行的源石技艺座谈会上，某位莱塔尼亚学者曾经提到过类似的消除法术，但根据他当时的说法，除非是巫王在世，不然没有谁能做到这么完美的将人体转变为源石……
他盯着自己映在刀身上的眼睛，那里面本应盛满比乌萨斯永夜更深的恐惧。
可现在……
他突然想起基辅罗斯小酒馆里油灯投在橡木桶上的光斑。如果把此刻他的想法和这个场景讲给那些喝劣质伏特加的佣兵听，他们准会把酒精从鼻子里笑喷出来。
他扫视身边仅存的同袍。
猩红的目镜后，那些曾如钢铁般冷硬的眼神正在碎裂。
不仅仅是惊骇——更深、更暗的东西正在蔓延，像是冰层下的暗流，无声却致命。
绝望。
有人握刀的手在颤抖，精钢锻造的甲胄随之发出细碎的哀鸣。他们是乌萨斯最锋利的剑，是雪原上永不低头的狼群，死亡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归途的风景。可此刻，他们面对的并非死亡，而是某种更荒诞、更不可名状的结局——被“抹去”，连成为烈士的资格都被剥夺。
一名内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吞咽声在密闭的头盔内炸开，竟比远处的爆炸还要清晰。
“头儿……”他的嗓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干裂得渗血，“这到底……怎么打？”
“闭嘴！”队长低吼，可连他自己都听得出，那声音里裹挟着怎样的动摇。
没有人能回答。
赤晶怯薛仍在逼近，沉重的武器撕裂空气，每一次挥击都裹挟着将骨骼碾成齑粉的蛮力。然而，比起这些尚可理解的暴力，那个库兰塔带来的威胁才真正令人战栗——
她行走在规则之外，如同噩梦本身。
源石技艺沉寂了。
那些本该在血管中奔涌的能量，那些铭刻在武器上的蚀刻符文，此刻都如同被冻结的火焰，凝固在虚无中。连依靠源石驱动的设备也纷纷哑火，仪表盘上的指示灯一个接一个熄灭，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存在掐住了咽喉。
——若不是内卫体内的循环系统采用纯粹的机械工艺，恐怕早在交锋的瞬间，他们就会像被拔掉电源的傀儡般僵死在雪地里。
难道说......
她是源石的主人？
这个荒谬的想法如闪电般劈进脑海，内卫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他的认知中，这简直比你告诉我皇帝其实不想杀感染者一样离谱——源石是泰拉珍贵的财富，怎么可能有人能凌驾于源石之上，谁接触源石不会感染？
可眼前的事实正残忍地撕碎他的常识。
维塔莉娜不需要知道内卫们在想什么。
她只是再次移动了——足尖离地三寸，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向前滑行。源石能量像是乌萨斯冻原的暴风雪般在她周身围绕，连这片大地的重力都对她网开一面。
在她的前进轨迹上，源石结晶纷纷苏醒，如朝圣者般自动排列成晶莹的通道。
那些尖锐的棱面折射着诡异紫光，仿佛在向它们真正的主人俯首称臣。
她的目标很明确：那个正与赤晶怯薛鏖战的内卫。
这名内卫相当英勇，他凭借自身的技巧竟然孤身一人压制住了赤晶怯薛，但这也为他招来了死亡的注视。
链锯斧枪的轰鸣撕扯着空气，内卫的每一次劈砍都迸发出耀眼的火花，他的呼吸在头盔里化作白雾，汗水流进眼睛也顾不上擦拭——这个怪物般的敌人根本不给任何喘息之机，但他就要胜利了，或者说，已经看到了战胜它的机会！
直到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恐惧。
他的脊柱瞬间绷直，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想呐喊，想转身，想至少看清杀死自己的是什么。
但思维像被冻在琥珀里的飞虫，所有神经信号都在一瞬间凝滞。
唯有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暗紫——那根本不是能量兵器，而是现实被撕裂后露出的\"伤口\"。
咒铁锻刀和斧枪坠地的声响格外清脆。
雪地上又多出一把失去主人的武器。刀柄上还残留着体温凝结的水珠。
队长的胸腔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又一个。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消失了。
他死死盯着雪地上那把孤零零的锻刀，刀面上跳动着远方的城市燃烧的赤火，还有那道挥之不去的暗紫色幽光——像是某种恶意的嘲笑。
逃。
这个念头像破冰的利刃，终于劈开了所有关于忠诚与荣耀的桎梏。
留在这里连战死都算不上，不过是黑板上的粉笔字被随手擦去。
就算回去要被吊死在冬宫广场，至少......至少那还是属于人类的死法。
他突然有些想笑。
多讽刺啊，此刻连绞刑架都显得亲切起来。
想来冬宫的风里，不会带着这种令人窒息的虚无。
幸存的部下们同时转向他，猩红的目镜后是濒临崩溃的沉默。
他们的手臂不再颤抖——那是绝望到极致的僵硬，仿佛已经提前变成了尸体。
去他妈的誓言。
去他妈的利刃。
队长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但这些都是对于他手下的小伙子们来说的，他自己已经做好了觉悟。
\"撤退。\"他的声音通过头盔扬声器传出，冷静得不像自己的，\"把情报带回圣骏堡。\"
空气凝固了一瞬。
\"队长！\"
\"这是命令！\"他向前跨出一步，锻刀横在胸前。
多么可笑，这把曾经斩下无数头颅的凶器，此刻不过是螳臂当车的装饰。
暗紫色的幽光在雪地上流淌。
\"告诉陛下......\"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我们遇见了什么。\"
“乌萨斯需要做好准备！”
当两个身影终于消失在暴风雪中时，队长感到一种荒谬的轻松。
他缓缓转身，直面那片蠕动的虚空。
维塔莉娜的身影从虚无中浮现，对逃兵毫无兴趣。
她的头盔微微倾斜，像是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玩具。
队长握紧锻刀。
他知道结局早已注定。
但他依然摆出了乌萨斯军队的作战起手式——这是他最后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