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头被砸断，谷仓的门开了。
苏熠不在门口。
我瞪着眼睛寻找他的身影。
不在，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狂奔向浓烟滚滚的谷仓。
我要救他出来，我要救他！
父亲拉不住我，只能跟着我跑进了谷仓。
我看不见他，只能凭着记忆朝着工作台那边跑。
谷仓中的火应该已经烧到了木工工作台那边，崖柏的锯末被火催燃，爆发出铺天盖地般巨大的甜木香。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跤。
软软的，是人体的触感。
是苏熠。
我找到他了。
他吸进去的浓烟比我多，已经昏迷。
我不断的摇着他的肩膀喊着他：“月牙儿！月牙儿！月牙儿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一面咳一面哭一面摇着他的身体。
“别哭。”他睁开眼看我：“好吵。”
我牢牢抱紧他。
父亲此时也终于追上我。
他看见我怀里抱着苏熠，赶紧连着他把我们两个都抱了起来，沿着原路狂奔。
终于……
终于得救了。
……
大人们忙着救火，父亲也去帮忙了。
我和苏熠坐在谷仓的路边。
我仍旧抱着他不松手。
他的身上萦着浓郁的崖柏香气，盖住了他本身脏兮兮的气味。
我不断的默念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叫我？”他缓过神，呆呆看着我。
“记住你。”我说：“记住你，等以后我长大了，要和月牙儿哥哥结婚。”
他垂下眼：“可是我脏。”
我指了指我身上的蹭的污迹和血渍：“看看，现在小桐也脏了。”
“所以没关系，洗干净就好了。”我说：“等明天，我来找你，我把月牙儿洗干净。”
他垂眸：“洗了也会脏……”
“那就再洗。”我说的肯定：“洗很多很多遍……”
我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阵花。
苏熠从我怀里被扯了出去。
女人的手如同白天一样，狠狠捶打在他的身上：“贱种！贱货！傻子！我说过没有！你再闯祸我就把你打死！啊！啊！啊！贱货！”
女人看着燃烧的谷仓：“是不是你烧的！就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天生的讨债鬼……”
我一把狠狠推在顾思的腿上。
“啊！”
她被我推了个正着，直接摔倒在地上。
我拉着苏熠转身就跑。
父亲就在不远处。
我拉着苏熠跑到了他身后，指着顾思：“爸！她打人！”
顾思追到父亲处，扯起一个笑连连道歉。
和刚才打苏熠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我找他很久了！给您添麻烦了！太抱歉了！”
火势已经控制了下来，大人们在进行收尾的工作。
父亲看着紧攥着苏熠手的我，问道：“小桐，这是这孩子的妈妈吗？”
我想说不是。
但苏熠刚刚还说过不能撒谎。
我只能点了点头，说：“是。”
“把手松开。”父亲说：“我们回家了。”
“不行！”我冲着父亲吼：“不行！月牙儿跟我一起走！他妈妈是坏人！他妈妈打他！”
“小桐！”
“不行！”我大吼：“你们不许伤害他！谁都不许过来！”
父亲本来就被我的不听话气到，已经不想跟我讲道理，直接伸手把我和苏熠拉开了。
“对不起。”他和顾思道歉：“我女儿太任性了。”
我在他怀里疯狂挣扎，想伸手去拉苏熠。
但是苏熠只是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我笑。
“你怎么不跑！”我气的朝着苏熠喊：“你跑！你跑！月牙儿！你跑！”
苏熠不再看我，转而走向顾思。
他说：“妈妈，我们走吧。”
“你回来！”我撕心裂肺的朝着他喊：“月牙儿！月牙儿！月牙儿！”
他再没回头。
我拼了命的挣扎。
父亲终于撑不住，我重重掉在地上。
我连滚带爬追上苏熠。
我拉着他，却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了。
我的眼泪糊了满脸，他仍然像感受不到一样，呆呆而温柔的看着我笑：“小桐。”
他说：“哭很吵，不要哭。”
父亲已经重新拉住我，想要带我走。
我摸遍全身，只摸出了一颗糖。
最后一颗了。
我剥开糖纸，把糖塞进苏熠的嘴里。
“月牙儿！”我喊他：“月牙儿，我会来找你……”
“好。”他说：“我等小桐。”
慢慢的，我拉不住他的手了。
他整个人变为飞扬的连翘花，所有的东西都变为飞扬的连翘花。
都不见了。
四周变为一片虚空。
我终于，又变成了我。
我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胳膊。
然后终于，把所有的眼泪都爆发出来。
顾思是个畜生，我呢。
我也是。
我是个畜生，是个垃圾。
我向他承诺去找他，但是我没有。
我再也没有去找过他，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了。
我把他忘了。
我就这么轻易的把他给忘了。
这么多年，只有他记得，他记得我要去找他，他记得我给他糖吃。
怪不得他病态一样的洁癖、怕我走、烧崖柏熏香、胃病、自残……
我的要求，他每个都做到了，而我的承诺，我忘了个干净。
我觉得一阵眩晕，瞬间失去了意识。
……
「滴——滴——」。
短促的仪器的声音将我叫醒。
我睁开眼。
鼻子上好像连着什么东西，我吸了口气，是氧气管。
我动了动手指。
“小桐。”苏熠慌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想开口叫他。
又一阵眩晕，我赶紧冲着地上去。
吐了一地。
好晕，太难受了。
该死的冰块系统，这次怎么还带副作用的？
一只手温柔的顺着我的背。
他在我身边。
我吐完，赶紧撑起身，整个把苏熠扑倒在病床上。
“怎么了？”他不敢动，怕伤到我：“小桐起来，好好躺下。”
我死死抱着他，不管他说什么都不松手。
苏熠叹了口气，只能抱着我一点点的挪着我们俩的位置。
我不松手，他只能也跟我一起躺在床上，任我抱着。
“怎么了？”他拍着我的背：“怎么了呀？忽然这么粘人？”
他逗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喔。”
我不说话。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不是我吓到你了？”他试探着问我：“你是不是害怕了……”
“对不起。”
我说：“对不起，月牙儿。”
苏熠叹了口气，沉默的拥住我。
“我等了你好久。”他说：“一挨打，我就想，能抱着小桐就好了……”
“我去把她杀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我他妈把她全家都杀了！”
一动，我的头更晕。
苏熠赶忙扶住我：“好了，好了，小桐。”
他轻轻顺着我的背：“乖，乖，不用你去杀任何人，我早已经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
我这样的陌路人给他的那一点点暖，他都记了二十多年。
他记到了直到他死去。
我崩溃的嚎啕大哭。
眼泪和鼻涕沾了他一身。
这次，他没说我吵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说：“乖，哭出来就好了。”
那个脏兮兮瘦弱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大人了，长成了我眼前漂亮干净的大美人。
“结婚。”我说：“不管什么办法，咱俩明天就领证去。”
苏熠愣了一会：“啊？”
“啊什么啊？！”我凶他：“结婚！结——婚——哪个字儿你听不明白？！”
“结婚……”他轻轻笑了，逗我：“哪有在病床上求婚的？胡闹。”
“就结婚。”我不依不饶，瞪着他：“我就要和你结婚！”
“喔～”他只当我是闹着玩儿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我的头发：“我这种远近闻名的大帅哥可不能这么轻易就结婚，我可要戒指的，我要大钻戒……”
“钻戒。”我认真的听着：“还要什么？！”
苏熠好气又好笑：“你真当话听着呢？”
“听着呢。”我严肃的点头：“还要什么！”
“唔……”他眼睛转了转：“那就还要一个和小桐一样的小女儿。”
“女儿，好。”我点头：“生。”
“生个屁。”苏熠笑着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手绑上一会都说自己疼的要命，生孩子还不痛的要把我吃了？”
“疼就疼。”我说：“生，你要现在有空现在就生。”
苏熠的笑凝固了一瞬。
他看出我是认真的了。
“不要小孩。”他摇摇头：“我生不了。”
“你个男的你生什么……”
“我是说，”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我药吃太多了，身体吃坏了，精子没有活性。我们上次做的时候，我什么措施都没做，你就没发现么？”
我愣住。
“好了。”他笑着点点我的额头：“不说这些了。”
“n城在重建，等基础设施做好了，可能就可以去领证了。”他念叨着：“如果和小桐结婚的话，要有个像样的婚礼，还要叔叔同意，还要在n城有个地方落脚……”
“现在外面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要怎么买房子……”
“其实……”苏熠叹了口气：“我不在乎这些，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小桐的人。”
“活着是小桐的人，死了化成风，化成雪也回到你身边儿……”
“所以，别怕，小桐。”他的脸凑到我颈间，吐息也吹在我颈间。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