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经8点。
整整睡了4个小时,这是浅间自从获得[夜游神]特性后,睡得最久、起得最晚的一觉。
浅间第一时间回想起少女们的酣睡之姿,想到肩丘、胸埠、腰峡、股壑、颈坂与唇涡组成的地理与季节,想到她们的不知悔改,他的头部开始充血。
这表明被人格凭依抽空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
洗了把冷水脸,拍了拍脑袋,浅间决定先将公寓被入侵、少女们喝大酒,还有近卫双胞胎的事情放到一边。
晨间新闻已经结束,浅间一边刷牙,一边掏出手机,准备先看看KKIS论坛的情况。
结果发现论坛登陆不上去。
试了几次都无法访问,除了学校论坛,[K.I.d]兄弟会的内部论坛同样如此。
难道说,昨天KKIS地下数据中心的那片被烧糊的设备里,也包括学校论坛的服务器么?
奇怪,都建地下数据中心了,说明数据肯定是重要的,而所有重要的数据,肯定有合理备份,不会被如此轻易地破坏掉,据说谷歌光是在北美就部署了近20个大型数据中心。
嗯.KKIS从去年开始猛增的电费,可能和那位挖矿并提议建立各种电磁和热学实验室的老师并无干系,而是和数据备份中心有关?
话说回来,数据中心的自毁程序,到底是他这个入侵者触发的,还是那个带走驹场机器猫的人启动的?
那个家伙到底是谁?他还记得实验室空气中有淡淡的没药味道。这香味比较中性,无法分辨男女。
考虑到对方使用过地下数据中心的实验室,而且十分熟悉这片区域的下水道系统,浅间基本确定了,驹场让他务必见一面的这个人,确实是构成KKIS黑幕的重要拼图。
从这个人,到KKIS的信息技术团队,从信息技术团队,到被KKIS隐瞒的所有情报.
他可以按图索骥般,将KKIS的一切错误一一纠正,一切罪恶一一清算。
“.”
浅间漱完口,又接了一捧水,在脸上狠狠拍了拍。
九条美成那边都还没什么表示,自己就忙着给九条家打扫厕所么?
又搞忘了自己来KKIS的目的么?
怎么眼前的问题没解决,又开始找新的麻烦了?
只是
泷岛昨天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
无论泷岛有多么巧舌如簧,也无法对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进行道德绑架,但是,浅间一直认为自己的道德水准是及格的——他身体里有接受[正当与善]的天线,他对绝对大写的自由、平等、公正、美德这些元叙事产物没有抗体,这也是他会对有马吉彦、不死川理世这样的人心生向往的原因。
他对KKIS打着九条家的招牌赚了多少钱没有兴趣,但是,如果这些钱是血腥钻石,如果这背后沤制着数不胜数的不幸,那么,浅间的沉默无异于同谋。
这本不是挟泰山以超北海的难题,而是扫不扫陌生人房顶积雪的边界感和行动力的问题。
或者说,KKIS对自己而言,是一场道德实验,自我标榜的道德认知,是否会驱使他展开违背自己个人意愿和利益的行动。
[隐于幕后润物无声地将问题解决,帮助陷入痛苦之人重新站起来,让无药可救之人迷途知返。]
这些事情,不是靠和山县有明、兄弟会这些爪牙玩正义游戏就能实现的。如果刀不斩在真正的问题制造者身上,他和鲁提辖、孙大圣这些空有力量的革命未竟者有何区别?
不,他远不如这两个虚构人物,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反抗者,而是一个妥协者,一个捶胸顿足,朝三暮四,小丑般无理取闹的人。
明明昨天扯完虎皮,才反思过一遍自己的错误,现在又要反思了
第一重自我批判——
[待在幕后自由自在]的渴望,在浅间的大脑里依旧根深蒂固。
过去想成为影之实力者,也不过是基于自己上不了台面的现状而创造的一种幻想,这与[联谊时,对方全是被平凡的我拒绝过的高分少女]这种幻想,在抽象程度上平分秋色。
而今仍想成为影之实力者,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失去真正的自由。
之所以从一开始他的行为和目的就不自洽,还没进KKIS就给自己处理事情的范围设下限制,对和九条家强相关的事情寸止,是因为他始终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想过度展示力量,不想过份依赖他人。
他不想和五摄深度媾和,找九条美成拿授权,在KKIS快刀斩乱麻。
他不想掺和进五摄家的明争暗斗,成为近卫琢磨搅弄风雨的称手工具。
他老是想着,若是把事情搞大,无论成功失败,都会让自己被五摄盯得更紧。
孰不知暴露在空气中,就要接受被氧化的现实。事到如今,那些老贵族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再无把浅间静水当透明人的可能性。
第二重自我批判——
[以有限性拒绝责任]。
充分认知自己有限性的浅间,并不想穷尽时间,处理不属于自己人生主线的课题。
他不想解决五摄家,也不想成为五摄家。
掀桌子和打扫房间是两码事,而对于把屋子打扫干净这件事,浅间没有什么信心。
当你看到一只蟑螂时,其实已经有一窝蟑螂了,问题制造者已经培育了更为庞大的问题制造者团体。
魏晋宋齐梁陈几个朝代的皇帝姓氏换了几波,国家政权真正的统治集团其实变化不大;朱元璋杀了十几万贪官,贪官还是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西方的阳光法案是一场“透明性表演”,和美国政党喉舌媒体宣传国家新政策致力于民众福祉一样,只能听听。
先哲有云,你无法阻止他人作恶。人性这东西是无法被皇帝、威权、法律、宏大叙事所阉割的。
拿着锤子就想敲钉子,拿着利刃就会起杀心。权力所造就的极致腐败已经成为人类共同的遗传性问题,被权力挑逗至膨胀的人性,见到洞就想插一棍子,经不起任何考验。
哪怕动用大明神、系统、梦境人格赐予的所有力量,他也无法成为问题的解决者。
更重要的是,不是每个懂管理的人,都想pUA一群奴隶使唤;不是每个掌握暴力的人,都想建立一个军政府;不是每个研究政治学的人,都想做一做国家元首施展抱负。
这世界有大把大把不想当将军的士兵。
他对成为那种表面温度6000°c,说“水必须是能喝的水,饭必须是能吃的饭”的将军没有信心。
智力上,道德上,欲望上都没有信心。
归根结底,他不想对太多人负责。
在这片全球地缘博弈的前线,鲁莽的颠覆行动,只会引发更大混乱。
第三重自我批判——
暂时还没想到
而以上两个错误,目前无解。幻想和逃避,是困于现实的应激反应,但,面对现实不是问题的解法。
自由与有限的悖论所制造的,充满焦虑味道的反思风暴,在浅间的脑中吹袭着。
也许这风暴会吹袭一生一世。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他对有马、不死川说的那样,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资源,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么?
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自创的宏大叙事中,并获得新的身份认同和群体认同么?
他不知道。
但起码,在理性主义、经验主义、直觉主义、功利主义、义务论、历史主义综合作用下的道德观以及传统华夏道德光谱的指导下,他能够向自己保证,贯彻有限但实际的正义。
浅间将视线转到新闻门户网站上。
把雅虎、乐天、活力门、NhK、朝日、东NEwS这些搜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报道昨夜KKIS巨响和警察搜查风俗店的新闻。社交媒体倒是有关于昨晚辰巳巨大轰鸣的讨论,但明显被限流了,评论只有几条辟谣回复,说异常巨响是港口企业夜间卸货失误操作制造的噪音。
松枝早上7点在学校教师群里发布了停课通知,并知会每个班主任通知到班级个人。
浅间将这份由副校长、学生会会长、教务处三方签字的通知发到了班级群,小日向樱璃很快给浅间私发了信息。
「小日向樱璃:近藤老师,今天停课,可抽空来我家家访么?」
看了下聊天记录,这是小日向第三次发家访邀请了。
再拒绝就班主任失格了,另外,小日向是九条爱丽丝在KKIS的情报员,在KKIS明牌的他,或许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近藤真一郎:只有上午有空,今天小日向同学的父母在家么?」
「小日向樱璃:不在,需要和近藤老师商量的事情和他们无关,我在家恭候老师到来。」
小日向给过浅间一次家庭住址,这次又把定位发了过来。
浅间想了想,回复道,
「近藤真一郎:小日向同学,既然你父母不在家,有什么事在外面聊吧,比如你家附近的咖啡店。」
「小日向樱璃:好的,我在咖啡店恭候老师到来。」
咖啡店地址,又被小日向发了过来。
光看聊天记录,就能想象小日向那无机质般的脸蛋。
父母也无需知情的烦恼.九条爱丽丝的任务么?
没过多久,酒井也发来一条短信,
「Linana~:近藤,今天停课,可以出来一趟么?」
「近藤真一郎:什么事?」
「Linana~:我现在不是图书管理员吗?如果遇到别人让我推荐书,我一本都不知道,不是很尴尬?你过来帮我参考一下,买哪几本书比较好,不要那种很难懂的书。」
浅间立马发了两张图片和一个文档给酒井。
「近藤真一郎:这是高中必读课外书目,以及Goodreads精选书单,文档里有相应的简介、精选评论和文摘,你可以从里面挑一些书,直接在亚马逊买。」
「Linana~:我要直接买实体,今天就要看,快出来,我请你吃午餐怎么样?」
浅间可不想让一个经常在中午吃盐饭团的人请他吃饭。
五分钟后。
「Linana~:近藤,为什么已读不回???你这个失格教师!」
等浅间退完房,坊门富佳音的电话又打过来。
“近藤老师,发您短信您一直没回,这才给您打电话。您推荐的斯科特的《作茧自缚》,我昨晚看了一些,关于谷物立国的论断,我有一些疑问。今天停课,老师方便和我见一面,当面聊聊这些问题吗?”
“没时间,你整理一下问题发我,我有时间就看。”
“可是我已经把问题发您了。”
“发了就好,先就这样。”
居然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拒绝她哥哥,坊门富佳音确实是一个有城府的女孩。
在芝公园的卫生间里切换为失格教师的扮相,浅间乘坐通往晴空塔方向的浅草线地铁。
和许多隔着几个区把孩子送进KKIS的家庭不同,小日向家就在江东区锦系町,离晴空塔也就1公里不到的距离。
如果小日向真的是替九条爱丽丝问话的,不排除九条美成把他的信息告诉自家女儿的可能性。
下午还要去一趟英和,除了以恋爱咨询部顾问老师的身份,兑现一周在英和待半天的诺言,他还有几件事要和驹场对一下——
第一件事,寻猫委托,以及KKIS的数据中心和那个神秘人员的情报;
第二件事,定向调查。昨天他在图书馆搞到了一张表格,他想知道那几个频繁出入图书馆却不借书的人的情报,以及帮忙调查[K.I.d]门司久德是否参与了风俗店的淫秽生意;
第三件事,帮泷岛沟通一下,人体交易事件他们这群人可以配合的事项。
至于三小只的情报,KKIS论坛的问题,还有4个付费课名额的炒作,浅间决定自己搞定了。
从押上站出来,背对着晴空塔,在小巷子窜了800米左右,浅间抵达了和小日向碰面的地点。
一家名为haru(春)的小咖啡馆。
站在店门口,穿着一身莫兰迪灰调私服的少女察觉到了浅间的到来,十分精确地将脸偏过30度,和浅间对视起来。
“在店里聊,还是在外面聊?”
浅间问道。
“店内。”
小日向领着浅间走进了小店。
店里面的空间被装咖啡豆的麻布袋,以及巨大的商用烘豆机所占领,银色的管道直通天花板。
能坐的地方,只有和前台相连的木质靠墙条桌,桌前是8张看起来不怎么舒适的座位,已经有4张有人。
除了门口的两盆花,混凝土工业风装修风格和春天毫无干系,如果没有座位前横亘墙壁的那一道10公分的采光缝,那么这里的顾客和坐牢的面壁者也没什么区别。
小日向挑了条桌居中的两个座位带浅间坐下。
“小日向来了啊。”
老板显然认识小日向,小日向也只是点了点头,她的表情一直很好的维持在[我永远是一个陌生人]的状态。
“埃塞俄比亚中烘豆,招牌拿铁。近藤老师您想喝什么?”
小日向说完,又拿眼睛看浅间。
“有什么推荐么?”
“埃塞俄比亚中烘豆,招牌拿铁。”
“.好。”
浅间眼尖,看到了老板身前的咖啡豆介绍牌中,有一款云南的豆子。
能在东京咖啡馆看到来自华夏的豆子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所以他又多点了一杯咖啡。
见浅间直接付钱,小日向眉头向眉心靠拢了0.5毫米,似乎又觉得不妥,很快又展开眉头。
“近藤老师这次应该是我请您。”
“因为我是老师。”
咖啡店老板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在咖啡壶上沿滤纸中,插嘴笑道。
“原来是小日向的老师,那这杯云南美式,我来请老师吧。”
一位一直和朋友聊手冲咖啡温度曲线的青年,侧头偷瞥着小日向瓷偶般的脸,又对老板调笑道,
“为什么不是三杯?”
“因为人情是人情,赚钱是赚钱。”
“那为什么不把我的这杯免单?”
“和你之间没有人情。”
大家都充满人情味的笑了起来。
只有浅间和小日向的表情没有变化,有人猜测,少女的表情控制,就是这位老师教的。
等待咖啡的期间,小日向和浅间的沉默,让整个咖啡馆也安静下来。
似乎他们都在等着听两人的交谈。
但无机质师生组偏偏没有如他们的愿。
直到三杯咖啡做好,小日向才主动说话,
“近藤老师觉得怎么样?”
浅间两杯都尝了,他拿着冰拿铁的杯子,和老板比了一个大拇指,说道,
“你的推荐没错,味道很好,没白花钱。”
免费的云南深烘美式就很难喝。
苦涩有些过度了,甚至让浅间一瞬间感受到了威士忌入喉的那份烟熏火燎的味道。
小日向用吸管在充满冰块的骨瓷杯里匀速搅拌了十七次,发出规律的冰块碰撞声,她忽然说道,
“近藤老师一来,整个学校都变了。”
听小日向这么说,似乎是准备把这周KKIS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算到他头上。
“在否认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在担心这件事么?”
小日向迟缓地摇了摇头,看向浅间,
“近藤老师,和您说过,我支持您。”
“在判断你究竟是行动上支持,还仅是语言上支持之前,我想说,你应该支持[学校的变化]这件事,而不是支持某个人,这样一来,不管我否没否认,做没做,都不影响你的支持。”
“但是支持一个人,也等于支持相应的事情。”
“你准备怎么支持?如果和你上面那位的意思发生冲突呢?”
“近藤老师是她的敌人么?”
“我和她不熟,我不知道她在KKIS准备做什么,因此,不排除会产生冲突的可能性。”
“用近藤老师的角度想,事和事也许会发生冲突,但是,人和人之间,不会有冲突。”
“用你刚刚的话来说,在一件事上发生冲突,也等于和一个人发生冲突了。”
“近藤老师准备做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么?”
在这个不适合聊天的地方,浅间反而成为了小日向的情报打探对象。
“给需要上课的人,好好上一门课。”
小日向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我还什么都没招,你又明白了什么?(本章完)